四(第4/8页)

“骑士伙伴。”斯通先生疲惫地说。

“要在他们的年纪成为骑士伙伴可不容易。”温珀哧哧地笑了起来。

斯通先生看着窗外。

“骑士伙伴。”温珀又重复了一遍。

斯通先生没有作声。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个名称都无可挑剔。”温珀说,“‘骑士’体现了年轻;‘伙伴’体现了公司、集体。此外还能够让人联想到更多的内容,KCVO之类的,什么什么的骑士伙伴,体现了时代和尊严。这样一来,这个词组包含的元素有年轻、时代、尊严、伴侣。还体现了是公司、是集体。骑士伙伴。太棒了!这个名字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你的骑士伙伴们可以组成一个骑士社团,开圆桌会议。每年举办一次宴会。他们之间还可以开展竞赛。斯通,看看,我相信我们已经把这个项目琢磨打造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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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玛格丽特已经发现了自己新的使命,而适应新的角色对她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难事。她已经不单单是那个在家里等着丈夫回家的妻子了,她成为了一个鼓励、激发丈夫努力工作的妻子。在过去,两人甚少谈及斯通先生的工作,因为这相当于在提醒他们初次会面时双方都带有的欺骗性态度,斯通先生当时是以“首席图书管理员”的身份出现的。但现在,两人不停地谈论他的工作,而他退休的话题则不怎么再被提及。她的着装也悄悄地改变了:傍晚等他回来时穿的衣服就算是接待访客也不失体面。在他最初对她产生爱慕时,她曾穿戴过石榴石首饰和水洗真丝的红裙子。这些首饰和裙子以前只是陌生人身上引人注意的特点,现在已成了熟悉的、被细心护养的、一个精致衣橱里的一部分。她仍旧围绕着他的生活来打造自己,但同时也拓展着自己的角色,慢慢恢复了她过去的一些行为方式。在斯通先生还没有看明白之时,她已经领悟到自己职责范围的扩大,而且在谈到这些职责的时候,她好像很烦恼,好似她还不能够完全处理好这些职责。她讲起“设宴待客”时的态度,仿佛这是一桩迫在眉睫的大事。她严肃而坚持地认为,斯通先生及其骑士伙伴计划的每一步进展,应该更频繁地以更长的篇幅出现在公司内刊上。她感到责任在召唤她,并且这责任是她不能逃避的。

就这样,像任何一对年轻的夫妇(说到这个,玛格丽特总是以笑声来对抗由此产生的滑稽感,想遮住尴尬),他们讨论屋子里必须要改变的地方。他们需要新的地毯、新的画、新的墙纸。玛格丽特总能萌生各种各样的点子。斯通先生并不怎么认真地听她讲,也不怎么回应,但对于这个放着虎皮的房间里有了玛格丽特这样一个女人在讲话的新情景,他还是很乐在其中。他的姿态变得更放松,而且他夸大着自己的放松,并从中获得自我满足。看晚报不再是一种寻求慰藉、填补夜晚空白的习惯。他开始抱着满足而恩赐的态度来看报,来发现这个美好的世界还发生了什么。他变得更容易被逗笑,更容易被感动。他常常把新闻读给玛格丽特听。而且,两个人一起笑一起被感动的感觉,让他对他们相处的担忧一扫而空。每一种感觉都被放大了。他们甚至还假装拌拌嘴,但从不让这些摩擦变成两个人不理不睬的缘由。

斯通先生对房子的改造几乎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说这些是女人的事情,随她去张罗。而她则不管斯通先生如何反复解释,总是装作对骑士伙伴计划知之甚少,有时甚至还号称老是谈论这个,让她厌烦了。

就这样,斯通先生的房子又开始慢慢改变,所有的变化都是逐步实现的。因为他们发现,如果要彻底整修房子,很多部分就需要推倒重建。有部分屋顶塌了,阁楼的地板很危险,窗框变形。斯通先生说,这些就是无从追寻赔偿的战争伤害——他告诉她说,战争期间每周六晚上,伦敦南部的这一片上空都有敌机飞过——这些话总是给了玛格丽特义正词严地指责政府的理由。因此他们决定只整修那些尊贵的客人来访时能看到的地方:门厅、会客室、餐室、卫生间,以及客人有可能走到的最高部分的台阶。底层的厨房和二楼他们的卧室,则决定暂时不动。

他们觉得米林顿小姐能够担起装修的职责。首先,她要刷油漆。她把漆刷得横七竖八,毛毛糙糙地到处都是。然后她号称要开始贴墙纸,同时还暗示刚刚装修完一家卖鱼店的艾迪和查理有空来帮忙。就在那个下午,邮箱里就收到一张简洁的白色卡片,上面印有“艾迪·毕奇和查理·布莱恩特,建筑和装修”的字样。这两人当晚还登门拜访。他们已经上了年纪,但还都精神很好。长着一张圆脸、戴着眼镜的布莱恩特只管微笑,不说话。脸色惨白的毕奇是两人的发言人,他说他们两个是自由职业者,目前正处于打名气的阶段。他们的价格不便宜,但毕奇说他们以前为之工作的公司要价更高。就这样双方签了约。随后的日子里,屋子内部被接连分隔开来,每个区域要花上一两个星期的时间重新装修,其间的空档,毕奇和布莱恩特还出去接其他活,而米林顿小姐则在大家的鼓励下再做些修修补补的小工。就这样,房子的公共区域,或者说将成为公共区域的部分,修缮妥当了。

在玛格丽特的设想中,夏日的晚宴场地可以延伸到屋外的草坪上。草坪不大,而且看得见别人家房屋的背面,但还能凑合,特别是因为有了隔壁学校空旷的操场。可是邻居们不配合。那只黑猫的主人显然不擅手工活,他的栅栏院墙摇摇晃晃,破破烂烂,一塌糊涂。而且花园里的植物长得乱七八糟,杂草丛中探出几株蜀葵,还有过度繁茂的玫瑰。草坪另一侧的那几户人家则干脆什么都不种,任花园荒芜着。这几家人还招了租客,后花园里布满了晾衣绳。他们自家的后花园栅栏也同样破败,斯通先生每天刮胡子时看见的那棵树的树根一直延伸到这些栅栏下面,把木栏杆推得挪了位。

所以虽然房屋的状况改变了,但其特质并没有变。因为玛格丽特的旧家具带来的霉味仍旧存在,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只是在这个霉味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层打蜡抛光的味道。屋子重新装修过的部分还是充斥着旧家具、旧地毯和油漆的味道。所以每天晚上,他们上楼回到卧室,回到这个挂着棕色丝绒窗帘、配着绿色流苏灯罩、铺着毫无个性可言的地毯的房间里时,就像回到了旧房子里,回到了过去。

米林顿小姐也有了变化。在过去,她是一个身体状况和工作效率越来越差的老仆人,现在则变得很珍贵——她的存在让这个家平添了一层光彩。还有多少家庭能有穿着制服的仆人出来为客人开门呢?过去如果要召唤她,那就得大呼小叫,而现在呢,门厅里的桌子上、黄铜花盆旁,出现了一把放在铜盘上的铜摇铃;而如果是她要找他们,就去敲墙上挂着的一面黄铜大锣,要敲响这面大锣对一个老太太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咬紧了嘴唇,闭起眼睛,慢慢地抡起手臂,茫然地敲着,直到大锣发出的声音足以穿破她的耳膜,提醒她可以住手了。因为米林顿小姐服侍的家庭变了样,所以现在她需要在干脏活苦活的佣人和点缀装饰的仆人两个角色之间穿梭转换。只有到了星期四,她才变成领退休金的老人,去退休老人电影专场,睡上一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