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往事随风(第4/9页)

“这样啊,那在走之前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没有了,”她答道,“谢谢你。”

“那就先说再见啦。”我起身站了起来。

贝尔夫人盯着我看,像是在想些什么事。突然她说:“要不再多待一会儿吧。再待会儿。”我内心充满了怜悯。这位老太太太孤单了,需要有人陪她。我刚想对她说我可以再待个20分钟左右,贝尔夫人就不见了,她已经穿过走廊进到卧室里头了,我听见衣柜的门被打开了,回来时,她手里拿着那件蓝色外套。

她注视着我,眼神里流露出奇怪的紧张:“你想知道这里头的故事吗……”

“不,”我摇了摇头,“这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

“你很好奇吧?”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不安。“有那么一点儿吧,”我只好承认,“但是我并不是很关心,贝尔夫人。我不该碰到它的。”

“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她说,“我想要告诉你关于这件小外套的故事,为什么我要把它藏起来。我真的想要告诉你,菲比,我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藏了它这么久。”

“您不一定要告诉我的,”我的语气不是很坚定,“您和我也不是特别熟。”

贝尔夫人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但是最近我老是觉得是时候让别人知道这个故事了——这个在我心里埋藏了多年的故事——这里——就在这里。”她用左手的手指狠狠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想如果我要是告诉别人这件事了,那个别人应该是你。”

我望着她,问:“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来说显得很亲切,菲比——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哦,但是……即便如此,那您为何一定要现在说呢?”我轻声地问道,“毕竟这么久以来您一直没有和别人说过。”

“因为……”贝尔夫人整个人瘫陷在沙发里,一脸的不安,“上周——事实上,你来我家的时候——我收到了医院的检查结果,结果不容乐观,”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已经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了,因为我最近的体重一直在变轻。”听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我说她变得越来越瘦时,她的反应很不自然。“他们让我接受治疗,但是我拒绝了。就算接受治疗了效果也不会理想的,只能稍稍延长一点儿我的时间罢了,但是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她举起了双手,就像是要和谁投降。“我都快80岁了,菲比,我比很多人都活得久——你知道的,已经够久了。”我想起了艾玛。“但是现在,随着我身体的恶化,一直存在的内心痛苦也越变越深。”她看着我,乞求道,“我必须把这件事说给某个人听,就是现在,趁我脑子还清醒。我只想找个人听我说,能够明白我的所作所为,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说着她望向了花园,窗户边框的影子挡住了她的半边脸。“我想我应该坦白一切。如果我相信上帝,那我会去找牧师。”说完她转过身来望着我,“我能和你说吗,菲比?我真希望能和你说。不会花太长时间的,我向你保证——不过就是几分钟。”

我点了点头,心里感到很困惑,然后就又坐下了。贝尔夫人坐在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拨弄着那件搁在她大腿上的外套。她深吸了口气,眯着眼睛跳过我望向窗户那边,仿佛那儿就是回到过去的一个入口。

“我是从阿维尼翁过来的,”她开始了她的故事,“这个你是知道的。”我点了点头。“我从小在离市中心3英里远的一个村庄里长大,那儿还算大。那是个闲适的地方,狭窄的街道一直通向一个宽阔的广场,那儿四周种着梧桐,开着几家商店,还有一家不错的酒吧。在广场的北边有个教堂,门上刻着大大的罗马文‘Liberté, Égalité et Fraternité’(自由,平等,博爱)。”讲到这儿,贝尔夫人冷冷地笑了笑。“这个村庄四周就是田地,”她继续说道,“外围一圈就是铁轨。我父亲就在阿维尼翁的中心区域工作,他在那儿开了一间五金店。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他还有个自己的葡萄园。我母亲则是个家庭主妇,在家照料我的父亲和我还有我的弟弟马塞尔。另外,她还做点儿针线活赚些额外的小钱。”

贝尔夫人说着用手将一小撮白发撩到了耳朵后面。“我和马塞尔一起上当地的学校。那是一所很小的学校,总共不到100个学生。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家庭都是世世代代住在这个小村落里的,同样的名字会出现很多遍,比如卡龙、帕热、马里尼,还有奥马热。”显然,这最后一个名字有着特殊的意义。贝尔夫人在椅子上稍稍移动了下位置。“1940年9月,那时我11岁,班里来了个插班生,在过去的整个夏天中我见过她一两面,但我还不认识她。听我妈妈说她们家是从巴黎搬过来的。妈妈还说,北方沦陷后,很多这样的家庭都逃到南方来。”贝尔夫人看着我继续说道,“我那时还什么都不懂,不过这个‘这样’的字眼后来证明是很有分量的。那个女孩的名字就叫……”她嘀咕了片刻后说道,“莫妮可,她的名字就叫莫妮可……黎塞留。我被指名负责照顾她。”说到这里,贝尔夫人摸了摸这外套,像是在抚慰它,然后她又望向了窗外。

“莫妮可是个甜美友善的姑娘。她很聪明而且很努力,有着美丽的颧骨,迷人的黑色双眸和乌黑的秀发,她那头发是如此黑亮,有时在灯光下甚至就变成了蓝色。还有她无法掩饰的外地口音,总是让她从周围的人中‘脱颖而出’。”贝尔夫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每次她因为口音被嘲笑时,她总是说这是巴黎口音。但是我母亲说那不是巴黎口音,那是德国口音。”

贝尔夫人双手合十,她手上戴的珐琅手镯和她手表上的金链子碰撞出丁零的响声。“莫妮可开始来我家玩了,我们一起在田间和山上游玩,一起摘花,一起谈论女孩子的事情。有时,我会问她关于巴黎的事,我只在照片上看过巴黎。莫妮可和我说了她在城里的生活,虽然她老是搞不清她家具体住哪儿。她总是提起她最好的朋友米利亚姆。米利亚姆……”贝尔夫人的脸上突然有了光彩,“丽普兹卡。这么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个名字。”她看着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就是这样的,菲比,当你老了以后。那些很早以前深埋在你心里的人或事,会突然浮出水面,而且还很清晰。丽普兹卡,”她嘀咕着,“是的……我记得她和我说她们原本是来自乌克兰。莫妮可说她很想念米利亚姆,她特别为米利亚姆感到骄傲,因为她是个小提琴手。每次莫妮可提到米利亚姆时,我就感到很痛苦,我暗自希望我可以成为莫妮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没有什么音乐才华。我记得那时我很喜欢去莫妮可家,她家有些远,在村庄的另一头,靠近铁轨那边。她家有个花园里头种着很多花,还有一口井,正门上有块匾,上面刻着狮子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