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莫斯科姆村,近塔维斯托克,德文郡(第4/16页)

“您自己也很清楚您这绝对是无稽之谈,肯顿小姐。”

“啊,可我真的已经注意到了,史蒂文斯先生。您不喜欢我们的团队中有漂亮姑娘。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史蒂文斯先生害怕因此而分心?难道我们的史蒂文斯先生终究也是血肉之躯,不能完全信得过自己吗?”

“真有你的,肯顿小姐。我要是觉得您这番话里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道理,我也许就会耐着性子跟您好好地探讨一番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想我还是省点心想想别的去吧,由着您怎么高兴怎么说去。”

“啊,可是为什么那心虚的笑容仍旧挂在您的脸上呢,史蒂文斯先生?”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心虚的笑容,肯顿小姐。我只是为您那惊人的瞎扯功夫感觉有些好笑罢了。”

“您脸上挂的就是心虚的笑容,史蒂文斯先生。而且我已经注意到您是如何几乎都不敢正眼瞧丽萨了。当初您为什么那么强烈地反对录用她,那原因现在已经开始变得非常清楚了。”

“我当初的反对意见都绝对是有真凭实据的,肯顿小姐,您自己也心知肚明。这姑娘前来应聘的时候是完全够不上录用标准的。”

当然了,您想必也能理解,我们是从来不会在员工们听得到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语气调侃抬杠的。不过也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可可之夜在本质上虽然仍属于工作性质,却也经常会为这种无伤大雅的闲扯留出相应的空间——应该说,这对于纾解辛苦工作的一天所带来的压力是大为有益的。

丽萨和我们一起工作了大约有八九个月的时间——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基本上忘掉她的存在了——然后就跟第二男仆双双消失不见了。当然了,对于任何一位大户人家的管家而言,这种事情已经是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事情诚然非常令人恼火,不过你也得学着去接受。事实上,在这类“夜奔”的事件当中,这一次还算是比较文明的。除了一点食物以外,这对小情侣并没有顺带携走任何府里的财物,不仅如此,人家两位还都分别留下了书信。第二男仆,他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留了一张短笺给我,大致的内容是:“请不要对于我们过于苛责。我们相爱了并且就要正式成婚。”丽萨给“女管家”写了一封长信,在他们失踪以后的第二天一早,肯顿小姐带着这封信来到了我的餐具室。我记得那封信里有很多拼写错误和不通的句子,详细描述了他们俩是如何相爱,第二男仆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以及他们的未来是何等地美妙无比。我还记得其中有一句的大意是这样的:“我们没有钱但是谁在乎这个我们已经有了爱情谁还想要别的什么呢我们拥有了彼此再也别无所求。”这封信虽然足足写了有三页纸,可是没有一个字对肯顿小姐给予她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表示感激,也没有任何因为让我们大家都感到失望了的歉意表示。

肯顿小姐明显地非常难过。我在快速浏览那年轻女人的长信期间,她始终都坐在我面前的桌子旁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事实上——这也让我觉得挺匪夷所思的——我真不记得曾见过她有比那天早上更失魂落魄的时候。当我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她说道:

“这么看来,史蒂文斯先生,还是你对了,是我错了。”

“肯顿小姐,你实在没必要自寻烦恼,”我说。“这种事情总是有的。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没办法防止这些事情发生的。”

“错在我身上,史蒂文斯先生。我诚心接受。你一直都是对的,一如既往,错的是我。”

“肯顿小姐,你这话我实在是无法苟同。你在那个姑娘身上创造了奇迹。通过你的指导,她已经多少次用事实证明了实际上当初是我错认了她。说真的,肯顿小姐,现在发生的这种事情也可能发生在任何雇员身上。你在她的身上已经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你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为她的忘恩负义感到失望,可是没有任何理由为她的错误感到自责。”

肯顿小姐看上去仍旧很灰心丧气。她轻声道:“你这么说真是宽宏大量,史蒂文斯先生。我非常感激。”然后她疲惫不堪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真傻。她本来完全可以有一个锦绣前程的。她有这个能力。有那么多年轻女人就像她那样把大好的机会全都浪费掉了,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看着我们之间桌子上的那几张信纸,然后肯顿小姐怒冲冲地把头别了过去。

“的确,”我说。“真是种浪费,你说得没错。”

“真傻。那姑娘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她只要肯坚持下去,会过上不错的生活的。不出一两年,我就能让她够资格去个规模不大的公馆里担任女管家的。你也许觉得这有些痴心妄想,史蒂文斯先生,可是你瞧瞧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把她调教成什么样子了。可是现在,她就这么把这一切全都抛下了。真是白忙活了一场。”

“她真是傻透了。”

我已经开始收拾面前的那几张信纸,想着或许应该把它们存档备查。可是我在这么做的时候,又有点不太确定肯顿小姐是否打算让我保留这封信,抑或她更希望由她自己保留,于是我又把那几张信纸放回到我们之间的桌子上。可是不管我怎么做,肯顿小姐一直都显得心不在焉。

“她日后肯定会后悔莫及的,”她又说了一遍。“太傻了。”

不过看起来我已经有些迷失在这些陈年往事的记忆中了。这绝非我的本意,不过或许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因为如此一来,我至少就可以避免过分地沉溺于今天傍晚发生的那些事情中了——我确信这些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因为刚刚过去的那几个钟头,我必须坦言,对我来说实在是一种煎熬。

此刻,我正借宿于泰勒先生和太太那幢小小的农舍的阁楼上。也就是说,这是一幢私人住宅;泰勒夫妇非常热心地供我今晚借宿的这个房间原本是他们的长子住的,他早已长大成人,如今住在埃克塞特[1]。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顶上粗重的梁椽,木地板上没有铺任何地毯和地垫,气氛却出奇地舒适惬意。很明显,泰勒太太不只是为我铺好了床铺,她还特意清扫收拾了一番;因为除了椽子那儿还有几个蜘蛛网以外,几乎看不出这个房间已经有好多年无人居住了。至于泰勒先生和太太,我已经探听清楚,他们夫妻俩自从二十年代起就经营村里的蔬菜水果店,一直干到三年前退休。他们夫妻心地善良、为人和气,尽管今晚我不止一次提出要为他们的好意收留给以报酬,可他们一概都坚辞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