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上阵(第2/3页)

回来后的第一个早上,麦克看了看文件,抬起眼对我说:“我真他妈以你为荣。”

我差点儿哭出来。我觉得自己干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完全不是在火葬场过家家的那个女孩了。我不再浅薄无知,我是火葬场的运营人员。我懂得如何胜任这份工作,这门技能我已经驾轻就熟了。

如果麦克总是夸我院子扫得干净,夸我能在五点下班前烧完五个婴儿,像我希望的那样满足我的虚荣心,我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能干。我要向他证明自己,所以我成功了。

“伙计,你比我们曾经雇用过的95%的员工都厉害。”麦克继续说道。

“等等,那些比我还努力的5%是谁?”我眯起眼睛,“你最好只是这么一说。”

“我们通常只能招到没有工作经验的人,不然就是些头脑简单的搬运工。毕竟咱们这行有些恶心。”

“而且工资不高。”我补充道。

“是的,”麦克咧嘴一笑,“确实不高。我们把你骗来了。”

我那得到麦克首肯的激动心情很快转变为内疚。我申请了殡葬学校,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虽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但我也可以不去。当时是2008年底,经济危机才刚开头,只有傻瓜才会辞职,哪怕是辞去火葬场管理员这种奇怪的工作。我在旧金山的生活依旧平淡孤独,而塞普莱斯殡葬学院(加州仅有的两所殡葬学校之一)位于洛杉矶南部郊区的橘郡,《纽约超级主妇》就是在这里拍摄的,这儿也是迪士尼乐园的所在地。我不打算当一名防腐师,虽然这是塞普莱斯这种学校的主要课程,因为我首先想要知道这个国家的殡葬学术机构在教些什么。我想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还是这些人的老师,抑或是行业本身?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还考虑到卢克,他已经在南加州定居几年了。大学毕业时,我们计划一起搬到洛杉矶,租一间公寓,过上艺术家般的生活,身无分文但内心充实。我没有遵守诺言,反而来到北加州的旧金山,跟随内心对死亡的追求。这个做法在那时看来很自私,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生活的目标,做好了与他一起生活的准备。

“这么说,道蒂,你要搬来洛杉矶了?这次是真的喽?”卢克怀疑地说。

“别想得太美,兄弟。本来我没打算去洛杉矶,但我真得离这些尸体远一些。你看过《教堂大爆炸》这本书吗?我厌倦了在死人中徘徊。在这里,一切都是尸体的味道。我想重返生者的世界,那里起码还有信仰。”

他大笑起来:“一切都是尸体的味道,哈?你想用这个比喻说明什么?火葬场都是尸体做的?”

“是的,但是不太容易用这些尸体当地基。”我解释道。

“我以为死人都硬邦邦的。”

“你这么说没错,一开始还好,可一旦开始腐烂,地基就不稳了。很难预测会发生什么,明白吗?”

“凯特琳,我觉得你应该趁那些尸体轰然倒塌之前离开。”

卢克的一番话让我下定决心,我准备冬天就搬过去。

一周后我告诉了麦克。麦克板着一张扑克脸,说道:“好吧,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

相比之下,克里斯的态度更明确,他不想让我走。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回忆,比如我们一起把倒在自己血泊中的囤积狂老人抬走,她躺在厨房地板上,橱柜上到处都是没盖盖儿的花生酱和能益多巧克力酱,里面爬满了蟑螂。我俩的许多经历都不堪回首,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

眼看我就要离职,我们把招聘广告发到网上,准备招人弥补我的空缺。应聘者纷纷投来简历,看来就业市场不太景气,人们连殡仪馆的工作都不放过。

求职的人不少,但像样的不多。有一封求职信里写着:“你可以信任我,因为我是穆斯林,不做骗人的勾当。如果地板上有一张百元钞票,我捡都不会捡。有奖励我才有动机:如果一天跑三英里,我能得到什么?”

另外,许多人的求职信里充斥着拼写、术语或语法错误:“目标:货(获)得在太平间领域工作的经验和几(机)会。”

等到让候选人填写额外问卷时,好戏才开始。我觉得问卷有些做作,都是“如果你是一棵树,你想成为哪一种树?”这样的问题,但没办法,你得区分玻璃和钻石。

问:请用300字说明你为何愿意在殡仪馆工作。

答:我热爱死亡。

问:请问你是否知道或曾参与过任何与死亡有关的宗教或精神仪式?请描述。

答:我玩过占卜板。

问:你是否能在不掺入个人情感的情况下同情他人?请举例说明。

答:我杀过不少人。

问:你是否能够灵活处理工作任务和职责?

答:当然,这还用说吗?

撇开候选人的资质不说,麦克最终录用了杰瑞,一个英俊、高大的非裔美国人。讽刺的是,杰瑞以前当过搬运工,麦克几周前还喋喋不休地宣称绝不雇用“头脑简单”的搬家工人。我猜当你只有那些玩过占卜板的候选人可挑时,想不改变主意都难。

我离开西风前的一周,克里斯那辆破破烂烂的白色货车被送去了修理店。克里斯的爱车在我嘴里成了破车,这下麻烦了。“破车?年轻人,不要这么侮辱她,她跟我20年了,”克里斯说道,“她就是我的白鲸,一头撞翻冒失鬼的野兽。”

我把克里斯送到他父母家。那所房子在伯克利山上,他们20世纪50年代就住在那儿了。“凯特,我要给你看样东西。”克里斯带我来到前院中间的一棵树下。那是一棵加州红木,大概五十英尺高,树干约二十英尺粗。

“我很早就没了妈妈,所以经常和祖母住在一起。我妈妈死后,祖母给了我一片红木叶子,让我埋在土里,说有朝一日它能长成一棵大树。我当时觉得有些可笑,但还是把树叶埋在装咖啡豆的桶里,每天早上浇三杯水。看,她长得多高。”说着,克里斯怜爱地拍了拍树干。“这是我的树。如果你问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什么,瞧瞧,就在你眼前。”

他继续说道:“当然,她现在个头不小,树根马上就要伸进邻居车道下面了。他们早晚得叫人把入侵自家地盘的东西处理掉,这样的话,整棵树也活不成。根一烂,树就倒了,有时我做噩梦会梦见这一幕。”

这也太伤感了吧。

出人意料的是,西风员工为我举行了告别派对。每一个人都来了,包括克里斯。虽然他对派对无兴趣,而且提前回了家,但临走时交给我一个礼品袋,上面挂满了彩色气球。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