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Ⅱ 8. 沙丁鱼的诞生(第2/2页)

“新宿站在江古田,就是江古田站。”司机反驳。

“可要是小田急线也一起带去呢?”

“话说回来吧,”我说,“假如车站具有互换性会怎么样呢?假如——我是说假如——国营电气列车站统统是大批量生产的折叠式,新宿站同东京站可以整个替换的话呢?”

“简单:在新宿就是新宿站,在东京就是东京站。”

“既然如此,名字就不是附属于物体,而是附属于作用的。这不还是目的性吗?”

司机沉默下来。但这次沉默没那么长。

“我忽然心想,”司机道,“我们是否应该对这些东西多少投以温和的目光呢?”

“你意思是?”

“就是说,城镇啦公园啦道路啦车站啦棒球场啦电影院啦全都有名字——作为它们固定于地面的代价而被赋予名字。”

新见解。

“那么,”我说,“假定我完全放弃意识而牢牢固定化于某处,我怕也会得到像模像样的名字吧?”

司机瞥一眼我映在后视镜中的脸,眼神充满狐疑,仿佛在说莫非哪里设有圈套。“固定化?”

“如冷冻起来等等。像森林里的睡美人那样。”

“你不是已经有名字了么?”

“是啊,”我说,“忘了。”

我们在服务台领了登机牌,向跟过来的司机道声再见。看样子他想送到最后,但距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只好作罢返回。

“人真够特殊的。”女友说。

“有个地方专门住这类人。”我说,“在那里奶牛到处找钳子。”

“有点像《岭上我的家》。”

“或许。”我说。

我们走进机场餐厅,提前吃午饭。我点了炸虾奶汁烤菜,她要了意大利面条。窗外波音七四七和三星客机以令人想起某种宿命的庄重感飞上飞下。她不无怀疑地一条条检查着吃面条。

“我一直以为飞机上供饭呢。”

“哪里。”我等口里的烤菜块儿稍凉些后吞进去,赶紧喝口凉水。“供饭的是国际航线。国内航线若是远距离也有提供盒饭的,只是不怎么可口。”

“电影呢?”

“没有。札幌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就到了。”

“那,岂不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坐在座位上看一会书就到目的地,跟公共汽车一样。”

“没有信号?”

“嗯,没有信号。”

“得得。”她叹息一声,随后放下叉子,用纸巾擦拭嘴角。面条剩下一半。“也用不着取名字?”

“是啊,无聊得很。无非时间大大缩短罢了。坐火车要十二小时。”

“那,剩下的时间哪里去了?”

我也吃一半不吃了,又要了一杯咖啡。“剩下的时间?”

“坐飞机不是节省十多个小时么?那么长的时间到底去了哪里?”

“时间哪里也没去,加算上去而已。我们可以在东京或札幌自由支配这十个小时。十小时可以看四部电影,吃两次饭。对吧?”

“要是一不想看电影二不想吃饭呢?”

“那是你的问题,时间没有责任。”

她咬起嘴唇,观望了一会虎背熊腰的七四七机体。我也一起望着。七四七总使我想起以前在家附近住的肥胖的丑老太婆。没有张力的硕大的乳房和浮肿的双腿,干巴巴的脖颈。机场俨然是她们的集会广场。几十个之多的这般模样的“老太婆”一个个赶来又一个个离去,颈项笔挺的飞行员和空中小姐好像给她们掰去了身影,显得异常平板而单薄。DC7和双涡轮螺旋桨客机时代似乎没有这种情形。但究竟如何我已无从记起。大概因为七四七太像肥胖的丑老太婆了,致使我有如此感觉。

“喂,时间会膨胀?”她问我。

“不,时间不膨胀。”我回答。话本是我自己说的,听起来却不像自己的话音。我清清嗓子,喝一口端来的咖啡。“时间不膨胀。”

“可实际上时间是增加的吧?就像你说的——加算上去。”

“只不过花在路途的时间减少罢了。时间总量不变。无非可以看多几部电影。”

“如果想看的话。”她说。

实际上我们一到札幌就看两部连映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