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儿女(第2/5页)

医生取出一瓶烧酒,米歇尔因为必须打听一些事情,于是也喝了一杯。他一口气把酒干了,克劳斯医生随即又为他斟上,他也喝了。“曼蒂,”米歇尔说,“她是不是……或者……”他出汗了——“她声称那孩子不是她跟某个男人的结晶,她从来没有,不,她没有男人让她为妻……我的天,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医生喝完杯中的烧酒,问米歇尔觉得这事儿到底是亲爱的上帝一手,还是用鸡鸡造成的。米歇尔绝望地盯着医生,喝完了医生再次为他斟上的烧酒,站起身,“那……处女膜,”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处女膜……”“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奇迹。”医生说,“而且偏偏就降临到了我们头上。”他大笑起来。米歇尔告辞了。医生说:“我是知识的崇尚者,您是信仰的守护人,我们不要搞错了。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您可以爱信什么就信什么。”

在回家的路上,米歇尔的汗流得更厉害了,他头晕目眩,心想,这是血压的问题。他在甜菜田边的草丛里坐了下来。甜菜已经收割完毕,沿着公路被堆成长长的一垛一垛。农田宽阔极了,在远处能看到一片林子,女管家提到的那块小凸地就在这片辽阔的农田的中央,黑色的土壤里长出了几棵树。

米歇尔站起来向田里迈出一步,然后迈出第二步。他朝着凸地走去。大块的潮湿的泥土粘在他的鞋子上,他走得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很辛苦。他在心中默念:“放心吧!只是,我们必定要撞在一个岛上。”他继续朝前走。

他听见公路上有一辆汽车驶过,也不回头。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农田。那些树木终于移近了,他忽然到达了目的地。还真像一个孤岛,农田的垄沟在那儿分了开来,像窗帘裂了一道缝,凸地如同小岛一般从地面升起,只是,那岛从地面凸起仅半米多高。凸地的四周长着草,草丛后面是一片灌木丛。米歇尔折断一根灌木枝,用它掏出鞋底的泥块,然后踏着窄窄的草丛,绕着凸地走了一圈。长得密集的灌木丛里有一道缺口,他顺着缺口往前走,在树丛的中央发现一小片空地,长得高高的草被压了下去,草边扔着几只空啤酒瓶。

米歇尔仰目朝天。隐露在树冠之间的天空看上去不像平原上那般高远,四周安静极了。太阳已经西斜,可空气还是温暖的,米歇尔脱下外套扔到草地上。然后,连自己都不明白在做什么,他解开衬衣扣子,脱下衬衣、汗衫、鞋子、裤子、内裤,最后脱下袜子。他摘下手表,然后摘下眼镜和母亲传给他的戒指,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扔到衣服堆上。他站在那儿,像上帝造他时那样,赤裸裸的如同神迹。

米歇尔仰望天空,他现在觉得同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维系。他举起双臂,又一次感到晕眩。他双膝弯曲,跪了下去,他赤身裸体地跪着,双臂高举。他开始唱歌,先是轻声地,沙哑地,但不够,于是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他知道,在这儿只有上帝能够听见他,他知道,上帝在听,在低头望着他。

当他重新穿过农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想到了曼蒂,想到她离自己是那么近,像是与自己融为了一体。他不由想道:我在不知不觉中,接待了一位天使。

米歇尔回到牧师公馆,从餐柜取出一瓶烧酒。那个柜子还是一个农民在妻子的葬礼后送给他的。他喝了一小杯,又喝了一杯。他一直睡到女管家招呼他吃晚饭时才醒来,头隐隐作痛。

“如果那是真的呢?”女管家上菜时,他说。“什么真的?”“曼蒂,如果她真受了孕呢?”“受谁的孕?”“这一片土地难道不也是沙漠吗?”米歇尔说,“谁又能告诉我们,上帝不会垂青于此,不会将恩恰恰宠施于这个孩子,这个曼蒂呢?”女管家不耐烦地摇摇头:“她父亲是个开公交车的。”“约瑟夫不也曾是木匠吗?”“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难道不相信上帝如今尚在,耶稣会再次降临么?“相信,我相信,但不会在我们这儿。这个曼蒂是什么?她什么都不是,她在W村的餐馆跑堂,而且还是个临时工。”

米歇尔答道:“上帝是无所不能的,我实在告诉你们,税吏和娼妓将比你们先进神的国。”女管家撇了撇嘴,回厨房了。米歇尔从来没能说服她跟自己一起用餐,她总是说,她不想让村里的人嚼舌头。“嚼什么舌头?”“我们都是人嘛,”她答道,“都有七情六欲。”

米歇尔晚餐后又出门了。他沿着公路往前走,院子里的狗狂叫起来。米歇尔心想:你们将会信任上帝,甚于你们的狗。但是,这都得怪共产党人,他应该好好教导他们的,可他失败了,来教堂的人不比春天的时候多,你只要愿意,每天都能听到纵情声色和狂欢乱饮的传闻。

米歇尔走进敬老院,说要见那位每个礼拜天负责朗读经文的施密特太太。“不知道她睡了没有。”那个名叫乌拉的女护士不耐烦地说,然后起身打探去了。女共产党,米歇尔心想,她肯定是共产党。他能认出这些共产党人,他也知道他们见到他时都想些什么,但是,如果他们中有谁死了,他们还是会来请他,“好让死者有个体面的葬礼”,那位乌拉护士在请他去安葬一个身前从不去教堂的人时就这样说过。

施密特太太还没睡,正坐在扶手椅里看“谁会成为百万富翁”。米歇尔握了握她的手:“晚上好,施密特太太。”他给自己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旁边,“您朗读得真好。”他想再次向她表示感谢。施密特太太用整个上身点着头。米歇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皮革书皮的小本《圣经》,说:“今天,请允许我为您朗读。”电视里,节目主持人开始提问:公元七十九年,哪座城市被火山吞没了,特洛伊、索多玛、庞贝,还是巴比伦?米歇尔的声音也跟着变大:“在末世必有好讥诮的人,随从自己的私欲出来讥诮说:主要降临的应许在哪里呢?因为从列祖睡了以来,万物与起初创造的时候仍是一样!亲爱的弟兄啊,有一件事你们不可忘记,就是主看一日如千年,千年如一日。”

他继续念道:“主的日子要像贼来到一样。那日,天必大有响声废去,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物也都要烧尽了。”

米歇尔念诵时,老妇人不停地点着头,上身来回摇摆,像是在用整个身体说“是的”。最后,她开口说道:“不是索多玛,也不是巴比伦,是特洛伊吗?”

米歇尔说:“这一天,也许比我们以为的要来得更早,但谁都无法知晓。”“我不知道。”施密特太太说。“像贼来到一样。”米歇尔说,然后站起身。施密特太太说:“是特洛伊。”他把手递给她。她一言不发,当他离开房间时,也不回头望他一眼。“是庞贝古城。”节目主持人说。“庞贝。”施密特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