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大餐(第2/7页)

妈妈朝门边吐了一口痰:“呸,这些人没用,我清楚得很。他们甚至连圣诞节的税都不付,说不定还让那只猴子上她。吉迦纳,你去跟那个女孩谈谈。你不是想要去上学吗?她不可能只给你筹到买制服的钱。”

我点点头。两天来,我已经试穿了八次制服,真想去上学。制服是绿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搭配皱巴巴的橄榄绿短裤。我把手伸进纸箱,从一堆衣服里拿出制服,轻轻拍着。

“干吗弄乱这件漂亮的制服?”妈妈说,“耐心点,孩子,你上学的日子不远啦!”她把头探进纸箱,收拾好东西,“梅莎比较喜欢你,”她小声说,“吉迦纳,拜托你,告诉她你还需要鞋子、家长教师联合会会费和预备金。我们得将圣诞节的税存起来作为你的教育基金,你可是家中的长子。让她别再买那些什么鬼设计师的衣服,那些闻起来有死白人味道的衣服,叫她好好留着钱当家用!”

妈妈说这话时,气得开始捶打梅莎的行李箱,这时就连家中唯一一件像样的家具——行李箱都显得很碍眼。一年前,梅莎将这只行李箱带回家,每次要打开箱子前总喝令我们离开小屋。没人知道箱子内藏有什么秘密,除了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这只行李箱不仅能引发我们的好奇,同时也带给我们安慰。梅莎每次带了新玩意儿回来,这样的感觉都会越发强烈。有时候,梅莎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我们只好看着她那神秘的箱子,这样就会确信她终会回到这里。

“梅莎!妓女!她再不回家,今晚我就要打开这只行李箱。”妈妈气急败坏地在密码锁上吐了口水,还不断摇晃行李箱,我们听见里面传来了撞击声。只要梅莎久久不回家,妈妈就会拿这只行李箱出气。我伸手拦住她。

“你这个皮条客!”她大吼,“你竟敢帮那个妓女!”

“这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怪那些白人观光客。”

“在她离家前,你最好已经开学了。”

“我要去跟她告状。”

“看我不把你跟你这张嘴塞进箱子里!”

我们开始缠斗,她的长指甲划伤了我的额头,血顺着额头往下流。妈妈却还在摇晃行李箱,我一转身朝她冲过去,咬了她的右侧大腿一口,只是并未咬出血来,因为我的门牙已经掉了。妈妈这下才松开手,整个人翻倒在熟睡的家人身上。安提诺发出一声简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仿佛做了个噩梦,之后又沉沉睡去;爸爸发出一阵呻吟,嘴里说着不喜欢见到家人在圣诞节大打出手。“你为了那个妓女咬我老婆?”他喃喃说道,“明天早上你等着吃棍子吧!我会亲自去学校找校长,让他好好教训你一顿!”

妈妈的大腿上留有我的齿痕,她掀起衣服开始搓揉受伤的地方,嘴里喃喃自语地咒骂着。接着,为了惩罚我,她取走为我倒好的强力胶,拿去敷在肿胀的伤口上——她将奶嘴贴着伤口,期待着强力胶的气味能够平复患处。

妈妈用完强力胶,就将奶瓶还给我。里面的味道依旧浓烈,我不敢直接吮吸,只是将嘴唇贴着奶嘴,缓缓地闻着气味,仿佛闻着一整株印度大麻。刚开始会觉得嘴里的唾沫不再分泌,接着,强力胶的气味会麻痹舌头的味觉。然后,喉咙缓缓发热,鼻孔觉得瘙痒,很想打喷嚏。我冷静下来,吹走气味,再用力吸吮一口并吞了下去。一瞬间,我的双眼濡湿,感到天旋地转,双手松开了奶瓶。

等到我抬起头的时候,望见妈妈为她自己倒了一些强力胶吸食。她和爸爸很少吸食强力胶。“强力胶只适合用在孩子身上。”祖父去世前,只要瞥见强力胶出现,就免不了责备我们一番。今年圣诞节,我们不再渴望大餐。除了带着宝宝出门乞讨来的钱之外,爸爸打算在NGO为马丘柯许家族举办的聚会中,偷几个包装好的礼物。这个机构小气得要命,用果汁代替烈酒,所以,偷完东西他会再赶赴另一个慈善聚会,用那些没用的礼物,像是塑料餐具、画框和杀虫剂这些东西,换来三杯米和观光旅馆捐献的斑马肠子,这是我们平安夜的晚餐。

“圣诞快乐,亲爱的!”妈妈过了一会儿向我举杯,摸了摸我的头。

“你也是,妈妈。”

“女孩们呢?她们难道不想在圣诞节祈祷吗?”她嗅闻着奶瓶,直到眼神涣散,面部表情狰狞得好似一头发狂的母牛,“政府竟然禁止这甜美的玩意儿!孩子,记得向邻居道谢啊,他们从哪儿找到这能够抑制饥饿的好东西的?”放下奶瓶后,我听见她咂嘴的声音。夜深了,她的脸部开始肿胀,她不断噘起嘴、咬着双唇,仿佛在确认它们是否已经失去了知觉。她那泛红、肿胀的嘴,就像梅莎涂了唇膏的嘴唇一样。

“妈妈,我们要送什么圣诞礼物给邻居们?”我问,想起家里似乎没给朋友们准备礼物。

妈妈猛然一惊:“汽油……我们买半加仑汽油送他们。”她说完打了个嗝,呼出的气体传来碳酸饮料和酸酒的腐败气味。等到她再次抬起头来,我们眼神交会,我窘迫地低下头。其实,汽油不比强力胶更有价值。每个在街头混的小孩都该有一瓶自己的强力胶,这样才有尊严。“好吧,儿子,明年……我们买好一点的东西送人。今年我可不想惹上警察,所以别再胡思乱想啦!”

此时,我们听见两个醉鬼正朝着我们家的方向走来,妈妈赶紧藏起奶瓶。那两个人站在屋外,大声嚷嚷着祝贺我们圣诞快乐。“我丈夫不在家!”妈妈撒谎道。我认得对方的声音,是马科斯·瓦科先生和他的妻子塞西莉亚。爸爸四年前欠他们的钱至今尚未还清。他俩每次都是循着钱的味道而来,爸爸就得因此躲几天债。宝宝出生后,我们典当了他四分之三的衣物用来抵债。圣诞节前一周,这对夫妻突袭我们家,以还钱为由没收了爸爸的工作服。

我迅速拿几块破布遮住行李箱,把手伸进口袋,紧握住一把藏好的生锈的小刀。

妈妈和我站在门边。马科斯·瓦科把长裤束在额头上,在末端打了结的两条裤管拖在背后,里面塞满了用来烹煮乌加里23的面粉,这大概是他在街头的聚会里取得的。塞西莉亚只穿了件外套,脚踩一双雨靴。

“噢,妈妈和吉迦纳圣诞节愉快!”做丈夫的率先开口,“别管那些钱了,祝你们圣诞节快乐!”

“我们听说吉迦纳要去上学了。”丈夫身旁的妻子说。

“谁告诉你们的?”妈妈提高了警觉,“我可不喜欢谣言满天飞。”

他们转过身来望着我问:“要去上学了,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