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波多里诺遇见尼塞塔·柯尼亚特(第2/5页)

真是疯狂,才会去祈求这些蛮族的怜悯,他们并不需要降民就可以实现酝酿了好几个月的梦想——摧毁全世界占地最辽阔、人口最稠密,也是最富裕最高贵的城市,然后瓜分洗劫它的财物。一大队哭哭啼啼的人群就这么出现在愤怒得紧皱眉头、刀刃仍沾满血迹、坐骑急躁蹬踢的异教徒面前,但是他们就当这些人群不存在一样,开始动手掠夺。

喔,耶稣基督,这真是我们的苦难和困境!但是为什么没有海上的大浪、昏暗或全蚀的太阳、红色的月晕、移动的星象来预示这一次的不幸呢?尼塞塔在周二的晚上如是哭述,他在这个曾经是罗马帝国首都的城市里移动迷失的脚步,一边躲避背叛的乌合之众,一边在不断冒出新火舌的房舍之间寻找出路。他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绝望,同时又担心这段时间内,这些恶棍会到他家去威胁他的家人。

最后,他因为不敢穿越竞技场和圣索菲亚教堂一带的花园和空旷地带,所以在黄昏的时刻跑向他看到大门敞开的教堂,认为蛮族应该不至于泼悍到闯进那里去亵渎神明。

但是才踏进去,他的脸色立刻就吓得惨白,因为宽广的大殿中遍布尸首,而喝醉的敌人骑士猥亵地在中间打转狂饮。几个败类正在一旁的廊台上敲击拆卸银制的圣像和镶嵌的金饰。为了松动华丽的讲坛,他们在上面绑上几条绳索,然后由一群骡子向前拖动。几个醉鬼一边咒骂,一边戳这些骡子,但是光滑的石板地面让蹄子不停打滑。这些武装的军人先是用剑戳刺,接着用刀砍,可怜的牲畜惊吓之余,开始接连喷洒粪便,甚至跌倒在地折断了腿,讲坛周围的地面涂满了一层泥泞的血渍与排泄物。

这些耶稣的敌人当中,有一部分正残暴地对付祭坛。尼塞塔看到他们打开一个圣体柜,抓起圣餐杯,将圣体丢到地上,再用匕首挑起杯上的宝石藏进自己的衣服里,然后将杯子丢向一堆准备熔解的杂物。几个哧哧傻笑不停的家伙,还从马鞍上抓起满满一瓶酒朝圣器里面倒,一边喝着,一边戏谑地模仿弥撒的姿态。更糟糕的是,在已经惨遭拆卸的主祭坛上,一名喝醉酒的半裸妓女,正赤着脚站在圣餐台上模仿圣典仪式跳着舞,男人们一边笑,一边怂恿她脱掉剩下的衣物;而逐渐脱到一丝不挂的她,开始对着祭坛跳起了古老而充满罪恶的希腊淫舞,最后疲惫地瘫在主教的座椅上打嗝。

尼塞塔一边为了眼前所见掉泪,一边急忙往圣殿后面跑,去找虔诚信徒口中的“流汗的柱子”——这根柱子会持续不停流出神秘的汗水供人触摸。不过尼塞塔并不是为了这个神秘的理由而去。他跑到一半时,发现前面挡着两名高大如雕像的侵略者——他们对他来说就像巨人一样——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着他大叫。他并不需要精通他们的语言就能够明白,因为他身上穿着宫廷的官服,所以他们认为他身上带着黄金,或者可以说出藏黄金的地点。在这个时候,尼塞塔觉得自己死定了,他在这座遭受侵略的城市里东奔西跑,已经目睹一个事实,并非拿出身上携带的零钱,或说出在某个地方藏有财富就可以逃过一劫:受尽污辱的贵族、哭泣的老人、遭到剥削的财主,一个个被逼问收藏财富的地点,如果拿不出来就被折磨至死,如果供出来就被丢弃在地上,反正饱受虐待之后也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这些刽子手捡起石块,打掉一面隔墙,拆掉一片天花板,将贪婪的双手伸进一个个贵重的器皿里,伸进沙沙作响的丝绸和绒布之间,抚弄着皮毛,让珠宝首饰从指间滑落,嗅闻着盅盅袋袋的贵重药材。

因此,尼塞塔在这一刻已经看见了自己的死亡,他因为即将与家人分离而哭泣,并祈求全能的上帝赦免他的罪。而就在这个时候,波多里诺走进了圣索菲亚教堂。

他就像萨拉丁[2]一样,骑着一匹披了甲的骏马潇洒地出现。他胸前挺着一个偌大的红十字,边挥着长剑边喊:“该死,他妈的见鬼,令人憎恶的渎圣者,盗卖圣器的猪,这就是你们对待上帝圣器的方式?”然后用刀身拍打这些亵渎神明的家伙。他身上和他们一样画着十字,惟一的差别是他没有喝醉,而且怒气冲冲。他接近卧倒在主教座椅的那名妓女,抓起她的头发,拖着她在骡子的粪便中前进,一边更大声地用可怕的词句咒骂生下她的母亲。但是周遭那些他认为已经惩罚的人,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忙着取下镶嵌在各种东西上的宝石,根本没注意波多里诺在做什么。

这时候,他来到两个正准备折磨尼塞塔的巨人面前,看着这个正苦苦求饶、朝臣的发髻散乱地披在地上的可怜人,用完美的希腊语对他说:“看在十二名东方贤士的分上,你是拜占庭皇帝的大臣尼塞塔大爷!我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吗?”

“信奉基督的兄弟,无论你是谁,”尼塞塔如是叫道,“把我从这些准备让我丧命的拉丁野人手中救出来,拯救我的身躯,你也因此拯救了自己的灵魂!”那两名拉丁十字军并不太懂这些东方语言的对话,于是用普罗旺斯语,要求看起来似乎和他们同伙的波多里诺解释。而波多里诺用标准的普罗旺斯语大声表示,这人是佛兰德与埃诺的博杜安伯爵的禁囚,他奉命搜寻此人,事关他们两个低微的士官无法了解的官方机密。那两个家伙愣了愣,认定再讨论下去只会浪费时间,他们大可以去搜寻一些不用花工夫的宝物,所以朝着主教座椅的方向离去。

尼塞塔并没有弯下腰来亲吻救命恩人的脚,因为他此刻早已经倒在地上了,他已经狂乱到无法表现符合自己地位的尊严:“喔,我仁慈的上帝,感谢你的帮助,并不是所有的拉丁人都像脱逃的野兽,或长了一脸仇恨的横肉。就连重新征服耶路撒冷的萨拉森人都不曾有过这种行径,萨拉丁也只拿走了一些钱财而让当地居民安然无恙!真是基督教徒的耻辱,兄弟之间兵戎相见,原本应该去夺回圣坟的十字军,却因为贪婪和嫉妒而逗留,他们摧毁了罗马帝国!喔,君士坦丁堡,君士坦丁堡,教会之母、信仰的公主、理想主张的向导、各门科学的保姆、各种美学的凝聚地,你从上帝的手中饮用了盛满狂怒的圣餐杯,然后让自己包围在比焚烧五大城更剧烈的火焰当中!哪一个贪婪无情的恶魔将他酒醉后的纵欲宣泄在你身上?哪一个疯狂可憎的觊觎者点燃了你洞房的火炬?喔,昨日披戴黄金与皇家红袍的母亲,今日却惨遭玷污,苍白消瘦、骨肉分离,就像笼子里的鸟儿一样,我们找不到方法离开这个属于自己的城市,却又无心眷恋,只能被封闭在种种错综的过失里,像迷失的星辰一般四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