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拿一个识不了字的孩子怎么办(第2/13页)

“当然。如果你正干着那种事,干吗不到位就收手呢?那不是装腔作势吗?”

“你一旦收手,就表明你害怕了。而当你害怕时,你就完蛋了。你的毁灭不会比莫尼卡的手机更远。”

“他不想失控,你知道。记得他怎么说的,我不想钩在你身上,我不想迷上你。这话听起来倒还真实。”

“我认为那是根钓线。”

“我不认为如此。我想多半是她的记忆作怪,听起来像钓线,但我认为他的动机——不,他不想接这个性爱的钓钩。她不错,但却是可以替换的。”

“每个人都可以替换。”

“但你不了解他过去的经历。他没给任何东西钓上过。”

“肯尼迪就给钓上了。”

“哦,对。真玩意儿。这家伙克林顿,小学生玩意儿。”

“我不认为他在阿肯色的时候是个小学生。”

“对,阿肯色的口径正合适。在这儿一切都失常了。他一定给逼疯了。美国总统,什么都唾手可得,却什么都不能碰。真跟地狱似的。特别是和那个道貌岸然、脚踩两条船的老婆在一起。”

“她是个道貌岸然、脚踩两条船的娘们,你认为?”

“哦,肯定的。”

“她和温斯·福斯特?”

“嗯,她会爱上一个人,但她绝不会做出疯狂的事,因为他是有妇之夫。她能让通奸都变得索然寡味。她才是实际上的有罪者。”

“你认为她和福斯特有染?”

“对。哦,对。”

“现在整个世界都爱上了道貌岸然的脚踩两条船的。这才是他们实际爱上的。”

“克林顿的天才是给了温斯·福斯特一个在华盛顿的职位,把他放在那儿,叫他为政府做他个人的贡献。这是神来之笔。克林顿这一手就像个优秀的黑手党徒,把她钳制住了。”

“是啊。这一手没问题。但他跟莫尼卡就没这么做。你瞧,他只有跟福农谈莫尼卡的事。福农是可以交谈的最好人选,但他们没能猜出来,因为他们以为她只不过是对她愚蠢的加利福尼亚山谷小女伴吹牛而已。没问题。又会怎样。但那个琳达·特里普,那个斯塔尔在白宫豢养的埃古……”

听到这里,科尔曼从他坐的地方站起身,向校园方向走去。这就是科尔曼坐在草坪板凳上思考他下一步行动时无意听到的全部合唱。他听不出他们是谁,因为他们背对着他,他们的板凳在树的背面,所以他看不到他们的面孔。他猜想是三个年轻人,自他走后才来的教职员,刚从镇上的网球场健身回来,聚在小镇绿地上喝着罐装水或无咖啡因饮料,一块儿放松闲聊,谈谈当天克林顿的新闻,然后再回到家里的老婆和孩子身边。在他听来他们在情场方面既老到又自信,是他原来不会跟年轻副教授(特别是雅典娜的)联系在一起的。对于学界的玩笑来说,这相当粗野,相当不入流。遗憾的是他在的时候这些家伙还没来,他们或许可以发挥骨干作用,抵制……不,不会的。上面的校园里头,可不是每个人都是网球伙伴,这种力量在它没有完全受到自我压制时可能在玩笑里发散出来——当要求集结在他身后时,他们很可能不会比其余的教职员动作快多少。反正他又不认识他们,也不想认识。他不再认识任何人。已有两年时间,在他埋头撰写幽灵期间他已完全断绝了与之交往了一辈子的朋友、同事以及熟人的联系,所以直到今天——正午前,在他和纳尔逊·普赖姆斯面谈后——面谈不仅破裂,而且由于科尔曼出乎自己意料地破口大骂,以令人惊讶的糟糕局面破裂,他才像此刻正在做的这样,偏离市镇大街,沿南区走,在南北战争纪念碑的地方,登上山坡,往校园进发。他料想不会碰到认识的人,也许除了那些给在7月份参加学院老年招待所项目度过两周的退休人士授课的教师,项目包括参观唐格林音乐会、斯多克布里奇画廊和诺曼罗克韦尔博物馆。

当他登上山顶,从老天文大楼背后绕出来,走进光影斑驳的大方形广场时——此刻甚至比雅典娜简介封面上的图片更像是由巧夺天工的手布置出来的,充满书斋风情——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这些暑期班学员。他们正朝自助餐厅走去吃午饭,成双成对地沿着广场蜿蜒的林荫小道迤逦而行。双行纵队:丈夫和妻子,丈夫和丈夫,妻子和妻子,寡妇和寡妇,鳏夫和鳏夫,以及在老年班相遇后重新组合的寡妇和鳏夫——或许只是科尔曼为他们所做的安排。所有的人都整整齐齐地穿着夏季浅色服装,许多人穿着衬衫或色彩明丽的短袖衫,纯白或浅色咔叽布长裤,有些穿着布鲁克兄弟的夏季方格花纹料子裤。多数男士戴着长舌帽,有各种颜色的,许多上面绣有专业体育队的标志。他见不到轮椅、扶车、拐棍、手杖。他腿脚麻利的同龄人,看上去跟他一样健康,有的稍许年轻些,有的明显地老些,但享受着退休为那些多少尚能顺畅呼吸、思维清楚的幸运儿所提供的自由。这是他应当待的地方。恰当地配对。得体的。

得体的。当下流行的字眼,意思是尽力抑制任何偏离健康指南的行为,以使每个人都觉得“舒服”,不做他那被人指责的正在做的事情,而要做,他想,只有上帝才知道的我们之中哪位道德哲学家认可的事情。巴巴拉·瓦特?乔伊斯·布拉特?威廉·本奈特?NBC[1]新闻电讯?倘若他在这地方做教授,他可以教“古希腊戏剧中的得体行为”——一门不等到开始就宣告结束的课程。

他们正去吃午饭,沿途看得见北大楼,那幢覆盖着常青藤、历经风雨却美丽依旧的殖民时代砖结构楼房,十多年里,科尔曼作为院长占据了楼内正对着校长套间的办公室。这是学院的标志性建筑,有着锥形尖顶,顶上插着国旗的北大楼六角形钟塔——可以从山下雅典娜镇远眺,如同巍峨的欧洲大教堂可以被那些经常徒步赶赴教堂所在城镇的民众所识别一样——敲击着正午时刻,他坐在方形广场最有名的满身树瘤的老橡树浓荫下的长椅上,坐着,沉静地思索着正当的重压。正当的专制。在1998年已经过去一半的时候,即使让他相信美国礼仪的持久力量都是件难事了,况且他感到自己是个遭受专制迫害的人:对舆论仍然具有的约束力,对个人搔首弄姿所提供的灵感,在这个折损阳气的布道坛上促销美德的活动中几乎无处不在,H.L.门肯认为的愚民政策,菲利普·怀利认为的母性崇拜,欧洲人自行其是宣称的美国的清教主义,罗纳德·里根之流宣称的美国的核心价值,并坚持使用某种假面具以及任何假面具出现的广泛的裁判权。作为一种力量,变幻多端,以千百种伪装出现的女性垄断,如果需要,可以作为公民责任、特权白人的尊严、女权、黑人骄傲、少数民族团结或感情充沛的犹太伦理感。看来倒并不像马克思或恩格斯或达尔文或斯大林或希特勒或毛泽东从未出现过——反倒好像辛克莱·刘易斯从未出现过似的。反倒好像,他想,巴璧德从未被人描述过,好像甚至连最基础水平的想象思维都从来没有被引入意识而引发最微弱的不安。一个世纪无与伦比的灭顶之灾戕害着人类,成千上万的百姓被迫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浩劫,一次又一次的暴行,一次又一次的邪恶,半数以上的世人屈从于作为社会政策的病理性虐待,整个社会被套在狂暴迫害的组织枷锁中,个人生命的尊严遭受摧残的规模史无前例,国家破碎,民族沦为将他们洗劫一空的思想罪犯的奴隶,全体国民如此心灰意懒,甚至丧失了早晨起床时起码的面对一天的愿望……这是所有本世纪呈现的可怕的试金石,而在这里他们却端着武器对付福妮雅·法利。在这里,在美国,不是福妮雅·法利便是莫尼卡·莱温斯基!这两人舒坦的生活被克林顿和西尔克不得体的举止搅乱了!这,在一九九八,是他们不得不忍受的邪恶。这,在一九九八,是他们遭受的折磨,他们的烦恼,以及他们精神的死亡。他们最大的道德绝望的根源,福妮雅操我,我操福妮雅。我遭到羞辱,不仅因为对一个白人班级说了“幽灵”这个词——请注意,当时我并不是站在那儿重温奴隶制传说、黑豹党人的怒吼、马尔科姆·X的变形、詹姆士·鲍德温的修辞,或者阿摩斯和安迪的无线电高收听率,而是正在点名。我遭受羞辱不仅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