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11页)

他拍拍我的背,我们又向前走下去。

“对于我是的,”他终于答道。“对于我部队里的战友则毫无关系。我从没听任何人就这件事说过什么。我从没见过有人——来自我祖国的人——对这里的情形感到痛惜。我真的很失望。可是对此我束手无策。军队里没有民主可言。你明白吗?不能向任何上级讲。而这种情形都不知道有多久了。世界历史就是如此。人们就是如此生存。”接着他突然说,“他们就是被弄得如此去生存!”

我们一起在纽瓦克四处走动,这样艾拉就可以让我看到我不曾真正了解的那些非犹太居民区。一区,他长大的地方,住着贫穷的意大利人;下颈区,住着贫穷的爱尔兰人和波兰人——艾拉就一直讲给我听,与我成长时听到的恰恰相反,他们不仅是非犹太人,他们还是“和全国各处劳动人民一样的劳动人民,勤勉,贫穷,无权无势,勤劳终日为着过上一份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

我们走进纽瓦克的三区,那里黑人已占据了老犹太移民贫民窟里的街道和房屋。艾拉每碰上人都和他们讲讲话,男人和女人,男孩和女孩,问他们都做什么,怎么生活,他们如何看待或如何想改变一下剥夺了他们平等权利的“可憎的社会体制及整个可恶的愚昧无情的模式”。他就在残破的“整洁街”上一家黑人理发店外的长凳上坐下,那里距贝尔蒙特道上我父亲长大的一处经济公寓不远,他对聚在路边的人说,“我从来就是好插话的人,”然后开始跟他们说他们的平等权,在我看来,他从未如此酷肖纽瓦克埃塞克斯镇法院大楼前宽阔的台阶脚下那尊修长的青铜林肯雕像,格曾·博格勒姆塑的闻名当地的林肯,坐在法院大楼前的大理石凳上迎接大家,友善的姿态,憔悴的脸上满是须髯,显示着他的智慧、肃穆,贤明和仁慈。在整洁街上那家理发店门前——当有人问到他的意见,艾拉朗声道出:“黑人有权利在他愿意付账的任何地方用餐!”——我发现我从前从来没想过,更不要说是已亲眼目睹,一位白人可以与黑人如此随意自然地相处。

“大多数人错以为是黑人的阴郁和愚钝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内森?是一层保护壳。然而当他们遇上没有种族偏见的人,你看看会发生什么,他们不需要那层壳了。他们也有部分精神变态的人,自然,可是你说说哪个种族又没有份呢。”

一天,艾拉在理发店外发现一位年纪很大出言犀利的黑人,这个人最喜欢以对人性之恶的激烈辩论来发泄他的怒火——“我们所知的万事万物并非出自暴君之暴政,而是出自人类的贪婪,愚昧,野蛮和仇恨的暴行。邪恶的暴君是人!”——我们回去过几次,人们聚在周围听艾拉批驳这位给人深刻印象的不满一切的人,他总是整齐地穿着黑色衣服,打着领带,其余的人都尊称他为“普雷斯科特先生”:艾拉一个对一个地去改变他们的看法,一次对一名黑人,是一种林肯对道格拉斯式辩论的奇异新形式。

“你是否仍旧相信,”艾拉亲切地问他,“劳动阶级会继续拣帝国主义餐桌上掉下来的碎面包屑吗?”“是的,先生!无论什么肤色,大众向来是也永远会是没有头脑,迟钝,邪恶而愚蠢的。如果他们有任何可能变得不那么贫穷,他们会愈发没有头脑,迟钝,邪恶而愚蠢!”“嗯,我一直在思索这一点,普雷斯科特先生,我坚信你错了。没有那么多面包屑来喂饱劳动人民以此让他们听话,单就此一项事实就驳斥了你这个理论。在场的先生都低估了工业衰退的迫近。我们大多数劳动人民倘若确信这会让他们保住工作,确实会继续支持杜鲁门和马歇尔计划。但是矛盾的是:将主要生产集中在政府军队用的战用物资上,这正使得美国工人一贫如洗。”

艾拉即使是面对普雷克斯特先生那似乎得来不易的厌世态度,也仍旧努力向讨论中注入些理性和希望,如果他不能向普雷斯科特先生身上,那就向站在人行道上的听众灌输一种对于通过协同一致的政治行动即可在人们生活中产生变革的意识。在我,这正如华兹华斯描述的法国大革命时期,“正是极乐天堂”:“黎明时分活着多么幸福/然而年轻着才正是极乐天堂!”我们两个人,白种人,被大约十名十二名黑人围着,而我们无需担忧,亦无需恐惧:我们既不是他们的压迫者他们也不是我们的敌人——为我们惧怕的压迫者对敌人这样的关系正是我们社会组织运转的方式。

就是在我们头回去了整洁街后,艾拉请我在韦夸希利小餐馆吃奶酪蛋糕,我们一边吃着,他一边给我讲起他在芝加哥时一起工作过的黑人。

“那处工厂位于芝加哥黑人区中心,”他说道。“工人中约有百分之九十五是有色人种,我一直跟你说的那种生机就在此处萌生。那是我去过的唯一一处黑人与其他人绝对平等的地方。因此白人不觉得良心不安,而黑人也不会一直感到愤怒。你明白吗?升职与否仅以年资为根据——没有花样可耍。”

“你和黑人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们什么样?”

“就我的判断,他们对我们白人没有猜疑。一开始,这些黑人就知道电气工人联合会派到这家工厂来的白人不是共产党人就是一位相当忠实的旅游者。因此他们不觉得拘束。他们知道我们之没有种族歧视是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里成年人能做的最好的了。你看到有人读报纸的话,有一半可能是《每日工人报》,位居第二不相上下的是《芝加哥守卫者》和《赛马小报》。赫斯特报系和麦考密克将阵营严格隔开。”

“可是黑人实在是怎样的呢?就个人而言的。”

“啊,伙计,是有丑陋的那类,如果你是问我这个的话。这实际是有起源的。但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只要坐电车穿过黑人区一趟就足以向任何一位头脑开放的人表明人为什么被扭曲成这些形态。我体会最深的黑人的特点是他们的热情友好。还有,在我们唱片厂里,是他们对音乐的热爱。在我们厂里,到处都有喇叭,放大器,有人要特别听哪首曲子——这还都是在工作时间——只需提出来就可以了。他们就唱着,摇摆着——有人抓住一个女孩就跳起来也不是不平常的事。工人里三分之一是黑人女孩。好女孩。我们抽烟,读书,煮咖啡,大声辩论,而工作就一直进行,并无停顿间歇。”

“你有黑人朋友吗?”

“当然。当然我有。有个高个子,叫厄尔还是什么的,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因为他看上去像保罗·罗伯逊。没多久我就发现他是和我一样的流浪工。厄尔坐有轨电车到的站和我一样远,我们就约好乘同一辆车,这是男人交往的方式,这样就有人聊聊天了。直坐到厂门口,我和厄尔有说有笑,和工作时一样。可是一旦进了厂,车上有他不认识的白人,厄尔马上就闭上嘴,我下车的时候他只说一句‘再见’。就这样。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