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9页)

晚宴后到的一定还有五十人。虽然艾拉在楼上书房中赋予了我那样的高度评价,但如果不是西尔菲德又来给我解围,我可决不会有勇气留下来和挤进客厅的人交谈。其中有男演员和女演员,导演,作家,诗人,有律师,文稿代理人和戏剧演出人,有阿瑟·索科洛,还有就是西尔菲德,她不仅直呼客人的大名,而且知道他们每个缺点的讽刺性细节。她说话无所顾忌,又风趣,她是一位了不起的仇恨者,有着大厨把一大块肉切成片,转动着烤熟那类的天分。而我,我的目标是做广播界大无畏不妥协的真理述说者,她那样顽皮地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并且毫不为之寻求藉口,更别说加以掩饰了,对此我很是敬畏。那人是纽约最虚荣的……那人总要高人一等……那人的虚伪……那人一点都不懂得……那人醉得太厉害……那人的天分实在微不足道,渺小之极……那人气得厉害……那人之道德败坏……那个疯子最可笑是她的装腔作势……

贬低别人——和看着他们被贬低——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特别是对于一位在席间仅怀着崇敬念头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虽然我担心回家晚了,但也不能让自己失去这么好的教育机会,来学习借蔑视他人取乐。我从未遇到过西尔菲德这样的人:如此年轻,却如此敌意十足,如此明白世故,却又如此鲜明古怪,衣着拖沓俗丽仿佛一位算命人。为万事排斥却听天由命。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温顺拘谨,如何急于取悦他人,直到我看到了西尔菲德是如何急于将他人摆在对立的位置,我一直不晓得一旦从对社会的恐惧约束中释放自我,其间有多少自由的乐趣。她有一股魅力:她令人望而生畏。我看出西尔菲德是无所畏惧的,不怕在她自己体内培养那股可能针对别人的威胁的力量。

据她称她最不能忍受的两个人是一对夫妇,他们周六早上的广播节目正巧是我母亲最爱听的。节目叫作“范塔索和格兰特”,取材自流行小说作家卡特里娜·范塔索·格兰特和她丈夫,《美国杂志》专栏作家和娱乐评论家布赖登·格兰特在纽约州达切斯镇哈得孙河畔的农舍。卡特里娜瘦得惊人,六英尺高,长长的黑色鬈发在她看来是诱人的,举止间看得出她善于通过小说对美国产生影响。在那晚之前我对她所知甚少,仅限于母亲收听“范塔索和格兰特”时我正好无意听到过。格兰特家的晚餐时间专用来讨论她四位漂亮的孩子对社会的责任,而她在传统古老的斯塔茨堡(十七世纪,早在英国人到达之前,她的祖先范塔索家族最先定居在那里,据称是作为当地的贵族)的朋友有无可挑剔的道德和教育背景。

“无可挑剔”是卡特里娜每周一次长篇大论她在忙碌都市和田园乡间的丰富多样破纪录的生活时很爱用的一个词。不只是她的句子中尽是“无可挑剔”,连我母亲听完卡特里娜·范塔索·格兰特——我母亲认为她是“有教养的人”——之后也直用这词,卡特里娜大赞无论谁幸运地进入了格兰特家的社交范围就会高人一等,不论这人是给她修补牙齿的还是给她修厕所的。“一位无可挑剔的管道工,布赖登,无可挑剔,”她说,于是我母亲就像其余上百万的人一样出神地听着一场关于连最具高贵气质的美国人家庭都折磨到的排水问题的谈话,而父亲坚定地属于西尔菲德一派,说道,“哦,关上收音机别听那女人的,好吗?”

西尔菲德对我低声说过的正是卡特里娜·格兰特,“那个疯子最可笑是她的装腔作势”;至于她的丈夫,布赖登·格兰特,她说的是,“那人是纽约最虚荣的。”

“我母亲和卡特里娜去吃午饭,回家时气得脸发白。‘这女人简直让人无法忍受。她跟我聊戏剧聊她最新出的小说,她以为她什么都懂,而她是什么都不懂。’确实如此:她们去吃午饭的时候,卡特里娜又如常给母亲上课,这回她说的恰巧母亲全都知道。母亲是受不了卡特里娜的书。都读不下去。她想法子去读,然后就大笑起来,对卡特里娜说写得多好啊。母亲给让她害怕的每个人都起了个绰号——卡特里娜叫‘疯子’。‘你该听听疯子在奥尼尔戏里的表演,’她对我说。‘超过她自己水平了。’然后疯子在次日早上九点打电话来,母亲又和她在电话上谈了一个小时。母亲所以巴结她,就因为她名字里有个‘范’字。还因为布赖登在专栏里提到母亲的名字,他称她为‘电波中的萨拉·伯恩哈特’。可怜的母亲和她的社交野心。卡特里娜是斯塔茨堡河畔所有富有虚伪的家伙里最做作的,而他据说是尤利西斯·S.格兰特的后裔。在这里,”她说,就在宴会中间,在这客人到处紧紧挤做一团,看去仿佛他们已竭力别让自己的鼻子嘴巴浸到别人杯子里去的地方,西尔菲德转过身,在我们身后的那墙书架上找一本卡特里娜·范塔索·格兰特的小说。客厅壁炉的两边,书架自地板直延展到天花板,太高了,得爬上图书馆用的梯子才够得到最顶上的书架。

“这里,”她说。“《艾洛伊斯和亚伯拉德》。”“我母亲读过这本书,”我说。“你母亲是不知廉耻的贱妇,”西尔菲德答道,这让我膝盖都软了,后来才意识到她是开玩笑。不只是我母亲,近五十万美国人买了这本书而且读过。“这里——打开一页,任何一页,手指点到随便什么地方,然后就准备着为之着迷吧,纽瓦克的内森。”

我照她说的做,当西尔菲德看到我手指所指的地方时,微笑着说:“哦,你不需看太多就能发现她天分最高的爱情描写。”西尔菲德对我大声朗读道,“‘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腰,把她拉向他,而她则感觉到了他腿上的强壮肌肉。她的头向后仰着。她的嘴张开接受他的吻。有一天他会为他对艾洛伊斯的这种激情而遭阉割,受到残酷的报复性的惩罚,但现在他还远没有遭受损伤。他握得越紧,压在她敏感部位上的力量就越大。他情欲勃发,他的天才将修改基督教神学的传统教义并重新赋予其活力。她的乳头凸起坚硬,当她想到“我在亲吻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和思想家!”时,肚子都收紧了。“你身段好极了,”他对她耳语,“隆起的乳房,腰肢纤细!即便是你长袍下宽松的丝缎裙也无法掩盖你美丽的臀部和大腿。”他闻名的是对普遍概念问题的解决方法和对辩证法的独特运用,而他也同样明白,即使是在现在,以他拥有学识的名望之高度,如何融化一颗女人的心……到早晨他们满足了欲望。终于她有机会对圣母的圣徒和大师说:“现在请你教给我。教教我,好吗,皮埃尔!给我讲讲你对上帝和三位一体之秘密的辨证分析吧。”他如此做了,耐心地详尽说明了他对三位一体的理性解释,然后他又第十一次和她交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