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0页)

“我得告诉你我是看着这个发生的,我知道有事要发生,但并不会加快伊夫目标的实现,所以我没像我的小女儿那样目瞪口呆。洛兰大哭起来,多丽丝说,‘把她赶出去,’我和艾拉把伊夫从地上抬起来,带到门廊,下了楼梯,开车送她到了宾州火车站。艾拉坐在前排我旁边,她就坐在后面,仿佛全忘了发生的事。到火车站的路上她脸上一直挂着那个微笑,对着镜头摆出来的那种。微笑之下什么都没有,没有性格,没有过去,甚至没有悲伤。她只是横亘在她脸上的那东西。她甚至不是孤单的。没有人去孤单。她终其一生逃避的耻辱出身不论是什么,结果都是这样的:她成了一个生命已从自己身上逃离出去的人。

“我在宾州车站前停下车,我们都下了车,艾拉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对她说,‘回纽约去吧。’她说,‘你不一道来吗?’‘当然不。’‘那你为什么坐到车里了呢?为什么跟我一起到了车站呢?’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微笑呢?因为她相信她赢了,艾拉要和她回曼哈顿去?

“这一次,戏就不是演给我那个小家庭看了。这次是五十多个人,正走进车站,看到以后就站住不动了。这位对高雅端庄如此极度重视的王后般的人物,丝毫不觉得不安,举起两手对着天空,对着纽瓦克市区所有的人,大大抒发她的悲哀。一位全然受抑制被约束的女人——如今全然脱离了约束。要么是有约束,被耻辱感束缚;要么就是全无约束,毫无羞耻。从来没有中间状态。‘你骗了我!我恨你!我鄙视你!你们两个!你们是我认识的最坏的人!’

“我记得听到人群里有个人,一个男的,冲上来问道,‘他们在干什么啊,拍电影吗?那不是……她叫什么来着?玛丽·阿斯特是吗?’我记得当时我想她永远也不会结束。电影,舞台,广播,眼前又有这个。青春逝去的女演员最后的伟大事业——当街叫喊她的恨意。

“不过在那之后,没发生什么事。艾拉回到节目中,同时和我们住在一起,没再提过回西十一街的事。赫尔吉一周三次来给他按摩,也没再发生什么。很早的时候,伊夫打过电话来,但是我接过电话告诉她艾拉不能和她讲话。那我能和她讲话吗?我起码能听听她讲吗?我说好。还能怎么做?

“她知道她什么地方错了。她说,她知道艾拉为什么躲在纽瓦克:因为她跟他说了西尔菲德的独奏会。艾拉本来就够嫉妒西尔菲德了,他无法让自己适应她就要开独奏会了。不过伊夫决定告诉他,她相信她有责任让他事先知道独奏会需要的一切。因为不只要租演奏厅,不只是出席来开音乐会——这是一种制作。像一场婚礼。是场盛事,之前要耗掉演奏者一家几个月的时间。整整下一年西尔菲德自己要做好准备。演出要够上独奏会的资格,就需演奏至少六十分钟的音乐,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单是挑选曲目就是浩大的工程,这还不单是给西尔菲德的。会不停地讨论西尔菲德首曲该演奏什么,结束曲该是哪个,室内乐该选哪一篇,伊夫想让艾拉有所准备,这样每次她丢下他一个人,去和西尔菲德坐下来讨论节目的时候,他就不会发狂。伊夫要他预先知道他作为家庭里的一个成员,需要忍耐些什么:会有宣传活动,会受挫,有危机时刻——西尔菲德会像所有其他年轻演奏者一样紧张,想退出。不过伊夫也想艾拉知道最后是值得的,她想让我告诉他。因为西尔菲德需要有一场独奏会才能有所突破。人都是傻的,西尔菲德说。他们喜欢看到高个金发苗条的竖琴演奏者,而西尔菲德恰好不是高个金发苗条的人。但她是位非凡的音乐家,这场独奏将彻底证明这一点。独奏会将在市政厅举行,伊夫负担费用,西尔菲德将由她过去朱利亚德学院的老师指导,她同意帮她准备,伊夫要请她所有的朋友参加,格兰特夫妇答应确保报界评论家都出席,伊夫可以肯定西尔菲德的演出一定精彩,会得到精彩的评论,伊夫自己也可以到处找寻评论者,包括索尔·赫约克。

“我该说什么?如果我提醒她这件,那件事,或者其他的事,又会有什么改变?她是选择性健忘,擅长把麻烦的事当成无关紧要的。失去记忆地生活是她的生存方式。她全明白了:艾拉和我们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她相信有责任诚实地告诉他在市政厅独奏会的事以及所需要的一切。

“嗯,事实是艾拉和我们一起时从来没提到过西尔菲德的独奏会。他满脑子担忧的都是黑名单的事,还顾不上西尔菲德的独奏会。我怀疑伊夫跟他说的时候,他到底听进去没有。听完她这个电话,我倒要想了,她到底跟他说过吗。

“她接着写来一封信,我给标上‘收件人不明’,经艾拉同意,也没打开就寄回去了。第二封信我同样处理。自那以后,电话和信都没了。有一阵好像是这场灾难结束了。伊夫和西尔菲德到斯塔茨堡去和格兰特夫妇过周末。她一定和他们聊了不少艾拉的事——可能还说到过我——也听了不少所谓共产分子阴谋的消息。不过还是没什么事,我开始相信就会没事了,只要他还是她正式的丈夫,格兰特夫妇觉得如果丈夫被《红色路线》揭露,被开除的话,妻子这方也会有一点危险。

“一个周六的早上,居然是西尔菲德和她的竖琴上了《范塔索和格兰特》节目。我觉得给西尔菲德许可让她做节目嘉宾是特别照顾伊夫,让继女免受继父的丝毫牵连。布赖登·格兰特访问了西尔菲德,她讲了在音乐厅管弦乐团的趣事,接着西尔菲德为听众演奏了几曲,随后卡特里娜又滔滔不绝展开每周一次对艺术界现状的谈话:在那个周六,是漫无边际幻想音乐界对年轻的西尔菲德·彭宁顿未来的展望,以及已然在增长的对她首场独奏会的期望。卡特里娜说到她安排西尔菲德为托斯卡尼尼演奏后他是怎样怎样说这位年轻的竖琴演奏者的,后来她又安排西尔菲德为菲尔·斯皮特尔尼演奏,他又说了这个这个。音乐界里知名的名字,不论其知名度高低,没有一个她不用到的,西尔菲德根本没为任何一位演奏过。

“真是大胆,让人叹为观止,绝对符合她的个性。伊夫被逼急了就什么都说;卡特里娜则是什么时候什么都敢说。言过其实,误释,公然捏造——正是她的才干和技巧。也是她丈夫的。和乔·麦卡锡的。格兰特不过是有背景的乔·麦卡锡而已。有他们的认识。麦卡锡会和这两位一样被人发现他的谎言有点让人难以相信。‘机尾射手乔’就是不能全部掩饰他的乖戾;在我看来麦卡锡总是仅仅藏身在他的劣根性之中,而格兰特夫妇和他们的劣根性根本就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