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要把我的玩具屋带上,”周六下午詹妮弗宣称,“我的玩具马车,我的玩具熊,我的那三只复活节兔子,我的长颈鹿,我所有的玩具,我的书和唱片,和我的鼓。”

“听上去东西不少啊,不是吗,亲爱的?”坐在缝纫机前的爱波皱着眉。她打算这个周末把冬天的衣服整理出来,该扔的扔,该缝的缝,只剩下去欧洲需要用到的简单耐穿的衣服。詹妮弗坐在她的脚边,漫无目的地玩弄着线头和布片。

“哦,还有我的那套茶具,还有我收集的小石头,还有所有的游戏,还有踏板车。”

“可是,亲爱的,你不觉得要带的东西太多了吗?你打算什么都不留下?”

“不留下。也许我的长颈鹿可以扔掉吧,不过我还没决定。”

“你的长颈鹿?不,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可以带上那些动物和玩具还有其他一些小东西。我担心的是那些大件的玩意儿,比如说你的玩具屋,和迈克尔的玩具木马。这些东西太难打包运输了,你明白吗?不过你不用把玩具屋扔掉,你可以把它留给玛德琳。”

“送给她么?”

“当然。至少比扔掉好,不是吗?”

“好吧,”詹妮弗说。过了一分钟,她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可以把那些东西统统留给玛德琳,我的玩具屋和我的长颈鹿和我的玩具马车和我的玩具熊和我的那三只复活节兔子和我的……”

“把大件的东西送给她就行了。我已经说过一遍了,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刚刚解释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的话?”爱波的声音越来越尖并且夹带着沮丧,她叹了口气说,“听着。你干吗不到外面去跟迈克尔一起玩呢?”

“不。我就是不想跟他玩。”

“噢那好吧。我也不想把同一件事反复解释十五遍,尤其是跟一个懒得去听的人。我说完了。”

弗兰克很高兴她们终于不再说话。他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初级法语教科书的引言,这是他买来替代那本难度更大的进阶教材的。母女俩的对话不断干扰着他,让他一直停留在同一个段落。

半个小时之后,房子安静得只听见缝纫机不连贯的响动时,弗兰克不安地抬起头来发现詹妮弗已经不在客厅里了。“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猜她在外面跟迈克尔玩吧。”

“没有,我知道她没出去。”

两人一起站起来走到孩子的卧室。她就躺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空白处,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

爱波在床边坐下,摸摸詹妮弗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之后,轻抚孩子的头发说,“怎么了,宝贝儿?”声音非常柔和,“小乖乖告诉妈妈好不好?”

弗兰克在门口看着,眼睛睁得跟孩子一般圆。他咽下一口唾沫,而詹尼弗也心有灵犀似的喉头一动。在这之前,她已经把大拇指从嘴里拿了出来。

“没什么。”小丫头回答。

爱波抓住她的小手,防止她把拇指塞回嘴里去。她掰开她的小拳头时,发现她的食指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圈的绿线。她动手去给她解开。绿线把指尖挤成了深紫色,底下那一截皮肤又皱又苍白。

“因为去法国的事?”爱波一边解开绿线,“你觉得不开心,是不是?”

詹妮弗沉默不语,直到爱波把最后一圈绿线解开,她才不想让人察觉似的轻轻点了一下头。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转过身来,把头埋在妈妈的大腿上,开始哭了起来。

“哦,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小詹妮弗。”她轻抚她的肩膀,“听我说,乖孩子,你知道吗,这没什么能让你不开心的。”

不过詹妮弗一哭就停不下来,反而抽泣得越发厉害。

“你还记得我们从城里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吗?”爱波问,“还记不记得要离开城里的公园,要离开幼儿园里的小伙伴,你有多么伤心。但是后来怎么样了呢?不到一个星期,玛德琳的妈妈就把她带到我们家里来了,然后你又认识了多丽丝·唐纳德森,还有坎贝尔家那几个男孩儿。过了不久你就开始上学了,在学校里你认识了新的朋友,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不开心。我们到了法国也会这样。相信我。”

詹妮弗抬起皱巴巴的小脸,似乎有话要说。不过要在急促的喘息之间把字吐出来不太容易。过了几秒她才说:“我们会在那里生活很长很长的时间?”

“当然,不过你不需要为这个担心啊。”

“永远永远生活在那里吗?”

“这个,”爱波说,“可能并不是永远永远,但是肯定会生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么多的,宝贝儿。我想,你觉得不痛快,只是因为外面这么好的天气而你憋在屋子里太久了。快去洗个脸,然后跑去外面看看迈克尔在干什么,好不好?”

当詹尼弗走了之后,弗兰克站到爱波和缝纫机的后面,“天哪,这让我不舒服,你不觉得吗?”

爱波并没有抬起头来:“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太清楚。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计划可能不太深思熟虑,尤其是从孩子们的角度看。我觉得我们不能回避的是:这对他们来说是相当煎熬的。”

“他们会熬过去的。”

“他们当然会‘熬过去’,”他试着把话说得更无情一点,“我们可以绊倒他们折断他们的胳膊,而他们依然可以‘熬过去’,但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

“弗兰克,你是想提议我们放弃这个计划么?”她转过来朝向他,抿着嘴微笑,这正是弗兰克所定义的“强硬”表情。

“不!”他从她身边走开,踏在地毯上,“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长时间默默地翻看那本他根本看不进去的法语书之后,他认为把焦躁宣泄出来更好,“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为什么你总是要往那个方向去想?”

“因为如果你不那么想,我不认为再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谁说了算的问题,大家都同意之后就要坚持这个决定。如果是孩子说了算,那么显然我们就必须遵从他们的决定,做他们认为最合适的事情,换句话说就在这里等着腐朽烂死。如果相反……”

“你先等等,行吗?我可从来没说……”

“你先等等,行吗。如果相反是我们说了算的话——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就拿我们比他们多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来说,我们也应该更有判断力,不是吗?那就是说,我们应该走。然后第二件事就是尽可能帮助他们轻松地熬过这个过渡期。”

“这就是我的意思!”他挥起胳膊,“有必要那么上纲上线吗?尽可能帮助他们轻松地熬过这个过渡期,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