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童年即将结束(第2/9页)

“为表达她的不满,她当着我的面割下她的头颅,头掉进一个篮子里。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我承认这让我感到了恐慌。”

他舔了舔嘴唇,教堂里众多的舌头不约而同加入到了这个动作里,这个隐秘的动作甚是奇怪,每个人的行为都是本能的,觉得不会被他人看见,当然,除了高高在上、无所不知的那一位。他看着他的羊群,继续往下说道:

“她说她在寻找一个诚实的人(男女不限),一个按照上帝旨意生活的人,他(她)的第一个奇迹将是把她割下的头重新接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说得太多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的肺里滚了出来,肚皮几乎把体内所有的气体都排空了,他确信,他的脸庞感受到了一阵微风,是从他的教民那里缓缓飘过来的,夹着一股大蒜的味道,不是很好闻,好在隔着一段距离。

他呆立在那里,目光在教堂里徘徊着,把他的教民尽收眼底。他的目光在科斯塔搁在前排椅子靠背上的残肢上停留了一下,这个残肢像是某种象征,至少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只断手比他眼部的肌肉更有力量。

惊人的沉默,起伏的思绪是这沉默中唯一的声音,这声音太轻,人耳无法聆听。派兹托索感到血在胸腔里偾张,血流像拍岸的波涛在他耳朵里咆啸,他用舌头撬开颚骨,一股词语的急流涌了出来,每个字似乎都被钉在了那只失去的手上,像一群找到蜂后并聚拢在她身旁的蜜蜂。

“我来告诉你们这是什么,这件威力无比的事件,这个上帝派来教诲我们的幻像,我们万众的圣母显圣。”

“圣徒法兰西斯32剪掉他心爱的圣徒契阿娜33的头发,她成了他教会里的第一位修女。圣徒法兰西斯借此告诉我们要断然拒绝把我们和财富捆绑在一起的恐惧感,这些财富和来世等待我们的东西相比……”

他把眼睛从科斯塔身上挪开,后者被这番话弄得心神不定,不由得把手和残肢放回到大腿上。

派兹托索的声音里失去了咆哮的成分。

“我们怎么才能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他突然泄了气,脑子里挤进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念头,一些属于这个尘世的念头也挤了进来。他看见弗朗西斯卡戴着白手套,安静地坐在她那一排的位子上,他忍不住想到了她带红点点的月经带。这个念头彻底扰乱了他,他怕自己会咳嗽,还会被迫去用圣衣衣袖擦拭流淌下来的鼻涕。

“不可能!”

他哆嗦了一下,对自己声音里包含的力量感到震惊。这声有力的否定像是一块从墙上反弹回来的石头,那些喘息和强忍住的呻吟溜了出来,好像这块石头击中了他们的要害,也弄疼了他们。

“怎么能让我们的圣母落到这样的境况?我非常清楚,这次显灵,它是在对每一个人说话!仅仅放弃我们积累的世间财富是不够的,即使放弃了肉体上的过失、情感和难以拒绝的诱惑,也还是不够!这个时刻来临了!这一刻真的来临了!我们必须牺牲我们的身体!”

他在想自己到底着了什么魔,觉得自己像一个被鬼魂附身的人,他看见了梦里肮脏拥挤的羊群,还看见他举着的那把大剪刀,剪刀的两片刀刃构成一个神圣的十字架。

这时科斯塔把他的断肢再次搁在座位靠背上。虽然讲话过程中派兹托索一直在琢磨是什么在驱使着他,但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停下来。

科斯塔本人也在苦苦思索这个问题,还有他以往的生活,以及献出一只手的意义。也许他用这只手来礼拜神?这个事件滋生出那么多的事情,好像从那只手里流出的血又流回到了生命的其他部分。科斯塔的眼睛亮了起来,并朝着派兹托索的目光迎了上去。

“一只手承接不了生命中众多的奇迹。”

他俩之间好像传递了一个单一的灵现。艾米莱躲开那目光,并被自己声音里包含的力量吓住了。

他在想那些作为战士的牧师,他们凭借自己的信仰走上战场。这个想法让他倍感安慰。

“生命的价值到底是多少?一只手,一只独手……它的价值又是什么?谁有勇气去测试我们生来具有的崇高?平庸怯懦地度过一生实在太容易了。”

整座教堂充满了委屈。

人们的眼睛潮湿了,一股咸咸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刺激出更多的潮湿,像水一样,有了一滴,立刻就会找到一条大河。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派兹托索颤抖,看到他的羊群终于面对上帝高深的学问,他感动了。

他感到一阵悲哀,肮脏的迷途羔羊中的又一只,眼泪流了下来。不管是谁,如果被迫太把自己当一回事,负担将是多么沉重。

科斯塔看着这个老式教堂发黑的墙壁,墙面上的涓涓细流让他大吃一惊,像细小的泪珠,沿着石头往下流淌,留下闪亮的痕迹。这才是真正的神迹,科斯塔心想,连石头也在和我们一起哭泣!

这难道不是奇迹吗?

怀疑论者可能会把这归结为太多的人在呼吸以及冷凝效应。

科斯塔看见他两旁的头都转过去看石头墙壁上渗出的细小泪珠,他注视着,看到一滴眼泪从“石头边上的圣母”那幅肖像上跌落到地上。

一阵最最奇怪的沉默,那么,有没有一个字来形容它?如果有,这个字就该是“啊”,表达恐怖和相信的古老象声词。连圣母都在和他们一起哭泣,巨大的渴望和悲痛一起加入到他们当中。

突然,沉默被打破了,取代这阵纯粹沉默的是男人和女人的哭泣声,像碎石子撒在墙上发出的声音。他们在哭泣,并通过哭泣重新振作起来。

“别怕用生命去追求崇高。谁能够乞求得更多?谁又会乞求得更少?”

艾米莱又停顿了一下。

“谁能确切地知道那种崇高会对我们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有谁从未对崇高产生过畏惧,懊悔过生命的卑微?生命,这个上帝的礼物,如此美妙高贵的东西,有没有人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怠慢这件礼物?谁敢说他完全实现了自己的天赋,一点都没有浪费生命所带给他的丰富人生?”

科斯塔站了起来。派兹托索吓了一跳——他以为这个问题够绕人的了。

大家一起停顿下来,所有人都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神父……我在不久前的一场耕作灾祸里失去了一只手。”

派兹托索点点头。科斯塔琢磨是继续往下说还是利用这个短暂的停顿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