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艾伦夫妇要和他们年轻的朋友分手,心里很难过,因为凯瑟琳脾气好,性格开朗,所以成了他们很看重的伙伴,而且在促使她快乐的同时,他们俩自己的兴致也大大提高了。然而,看到她与蒂尔尼小姐同行的快乐,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而且,他们俩自己在巴思也不过是再多呆一个星期,她现在与他们告别也不会长久影响他们的情绪。艾伦先生送她到弥尔逊大街去吃早餐,看着她在新朋友当中入座,受到非常热情的欢迎;然而由于她与那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心里非常激动,生怕自己举止不能完全符合规矩,从而不能继续博得他们的好评,因此在头五分钟的侷促中,她几乎真的想与艾伦先生一块儿回普尔特尼大街去。

蒂尔尼小姐的礼貌与亨利的微笑不久便消除了她一些不自在的感觉;但她仍然非常拘束,即使上将本人不停地与她客气,也不能完全叫她打消顾虑。而且,尽管话说出来有些不合人情,但她仍然心中疑惑,假如他们少关心她一点,她或许会少一些拘束也未可知。他为她是否舒适而焦急,不停地请她吃这吃那,还常表示担心她没有合口味的东西吃,尽管她过去在早餐桌上连这么多花色品种的一半也未见到过;这使她一刻也无法忘记自己是来做客的。她感到全然不配让人家这样地重视,因此不知道如何回答。上将不耐烦地等着大儿子来入席,待到蒂尔尼上尉终于下楼来了,他又对儿子的懒怠不高兴,然而凯瑟琳的心绪并没有因此而略显平静。他父亲对他责备之严厉使她感到很难受,因为这严厉的责备对这一过错来说似乎并不妥当;而当她发觉她本人是这一顿教训的主要原因,对他的慢吞吞的样子生气主要是因为对她不尊重之后,她心里就更加犯愁了。这样一来她就被放到一个很不自在的处境里,她对蒂尔尼上尉十分同情,但不指望得到他的良好祝愿了。

他默默地听着父亲的训斥,并没有作任何辩解,这倒使她更加有理由担心,他为了伊莎贝拉而心里不平静,久久不能入睡,也许这是他早晨起得迟的真正原因。这是她第一回明明白白地与他待在一起,因此她曾希望现在可以对他有一个评价了;然而他父亲在场的时候就几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即使后来,由于他的情绪受到很大的影响,因此她只听到他轻声对艾丽诺说,“你们都走了,我是多么地高兴啊。”

临走时的忙碌是不舒服的。皮箱搬下楼去的时候,时钟敲响十点,而照上将先前的安排,在这个时候应该离开弥尔逊大街的。他的大衣本来是要交给他立即穿上的,可是现在却扔在他和儿子一起坐的那辆双轮轻便马车里。那辆四轮游览马车上的中间座位没有拉出来,虽然要坐三个人,他女儿的仆人却在车里塞满了大包小包,莫兰小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因而他扶她上车的时候让他大伤脑筋,她自己的新写字台好不容易才保住,没有被扔到大街上。最后三个女乘客终于坐定下来,车门关上了,马车以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出发了,一个绅士驾着四匹体态漂亮、吃足草料的马要走三十英里路时,通常用的就是这种速度。从巴思到诺桑觉寺的距离正好是三十英里,现在要分成两段路程来跑完。他们从门口一起程,凯瑟琳的兴致就来了,因为与蒂尔尼小姐在一起,她就觉得无拘无束;眼前是一条她完全新鲜的大路,前面是一座寺院,后面是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这一切都使她兴致勃勃,巴思最后从视野中消失时,她并不觉得抱憾,她还没有来得及想什么,一个个里程碑就都过去了。紧接着到来的是在小法兰西[1]两个钟头无聊的干等,在那里无事可做,只能吃些东西,虽然肚子并不饿,接着到处逛逛,可又没有什么可看的。本来她十分赞赏他们的旅行方式,赞赏那时髦的四轮旅游马车,左马驭者穿着漂亮的服装,双腿有节奏地在马镫上起伏,许多骑马侍从都姿势端正,可在这接踵而至的不便之中,她的赞赏也稍有减退。倘若他们这一行人是有说有笑的,途中的逗留也就算不了什么;然而尽管蒂尔尼上将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他似乎始终抑制着他儿女们的情绪,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说话;凯瑟琳除了观察到这一点点,还看到他对小酒店的一切都不满意,动辄就对侍者发火,这些都使凯瑟琳越来越对他感到敬畏,两个钟头似乎也像四个钟头那么长了。不过,解脱的命令终于下来了;而且使凯瑟琳感到非常意外,上将提出在剩下的路途中,请她坐到他儿子的双轮轻便马车上他坐的位子上去;天气这么好,因而他很希望她能尽情观赏沿途乡村的风光。

她记起了艾伦先生关于年轻人乘坐敞篷马车的看法,因此一听说这样的计划脸就不觉红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然而转而出现的想法则是对蒂尔尼上将的意见更加地服从,他是不会向她提出不成体统的建议的;于是,在几分钟之内,她便与亨利一起坐在了轻便马车里,成了世上最最快活的人儿。马车刚跑出几步远,她便信服了,双轮轻便马车委实是世界上最好的旅行马车;诚然,四马四轮马车跑起来很有气派,但是它却是一架笨重而麻烦的家伙,而且她总没法忘记马车在小法兰西滞留的那两个钟头。换了双轮轻便马车歇一半工夫就可以了,轻巧的马跑起来非常灵巧,倘若上将没有决定由他自己的马车打头儿,他们一眨眼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超过他的。不过双轮轻便马车的优点并不完全归功于拉车的马;亨利驾车这么内行,这么平稳,没有一点儿颠簸,而且也不在她面前炫耀,也不朝马吆喝;这与她唯一能拿来作比较的那个绅士模样的驭手截然不同!而且他的帽子正合适,他的大衣上有数不清的肩篷,跟他很相配,而且也很神气!除了与他跳舞,坐在他驾的马车上无疑是世上最最快乐的事。除了所有别的让她高兴的事之外,她现在又有一桩高兴事,即可以听他称赞她自己;至少可以高兴地听到他替妹妹表示的感谢,感谢她的好意,做了他妹妹的客人;听到他说这是真正的友谊,真让人感激不已。他说,他妹妹平时觉得很无聊,连个女伴也没有,而他爸爸常常外出,到了那个时候,身边就连一个人也没有了。

“那怎么可能呢?”凯瑟琳说,“你不跟她一起吗?”

“诺桑觉寺只不过是我半个家;我在渥德斯顿有自己的寓所,有固定的职位。那里离我父亲的住处将近二十英里,所以我有好多时间必须在那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