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2/4页)

奥萨诺瞪着她。“操你妈的,”他说,“该死的,从这间房间里滚出去。”他赤身裸体地从床上爬下来,这时我才看得出来他其实病得有多重。他猛地迈出一步,身体却立即歪歪斜斜地摔倒下去,护士立即跑过去帮他,她现在安静了下来并开始怜悯他,但奥萨诺挣扎着爬起来站直。他最终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我,非常轻声地说:“梅林,把我从这儿弄走。”我震惊于他们的轻蔑态度。当然,他们以前也曾经逮到过病人上床。

然后我研究着查理・布朗,她穿着一条短短的紧身裙,很显然里面什么都没穿,她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风尘女。再加上奥萨诺那令人恶心的不断变糟的身体。他们的愤怒在潜意识里其实是美学上而不是道德上的。

现在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对医生说:“我会帮他办理出院手续,并对此负责任。”

医生开始抗议,几乎是在哀求,然后他转向护理主管说:“把他的衣服给他。”

他给奥萨诺打了一针,说:“这会让你在路上舒服些。”

就是那么简单。我付了医疗费,把奥萨诺弄出医院,打电话去一家豪车公司叫车,我们把奥萨诺弄回了家。查理和我把他弄上床,他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把我叫到卧室,告诉我在医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逼着查理脱掉衣服跟他上床是因为他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奥萨诺的头微微偏向一边。“你知道的,”他说,“现在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我们都是独自一人死在床上,在医院里,周围环绕着我们所有的家人,却没有任何人会愿意爬上床陪着那个濒死之人。如果你在家里的话,你妻子绝不会提出在你濒死时爬上床陪你。”

奥萨诺转过头来对着我,给了我一个他有时会露出的那种甜蜜的微笑。“所以,那就是我的梦想,我希望在我死的时候有查理在床上陪着我,就在那一刻,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占到了先手,这一生并不算糟糕,结局也不糟糕。还真他妈够有象征意义的,对吗?对一个小说家和他的批评家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你什么时候会知道那是最后一刻?”

“我想是时候了,”奥萨诺说,“我真的觉得我不应该再拖下去了。”

现在我既震惊又无比害怕。“你为什么不再等一天?”我说,“你明天会感觉好一些的,你还有一些时间,六个月并不算糟糕。”

奥萨诺说:“你对我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意见吗?那种通常的道德偏见?”

我摇摇头:“只不过,为什么你要这么匆忙?”

奥萨诺深思地看着我。“不,”他说,“我爬下床摔的那一跤向我传达了这个信息。听着,我委任你为我在文学方面的执行人,你的决定将会是最终决定。没有钱留下来,只有版权和那些要分给我前妻们的钱,我猜,还有我孩子们的。我的书卖得还是挺不错的,所以我不用担心他们。我想为查理・布朗做点什么,但她却不肯让我那么做,我想也许她是对的。”

我说了一句换作平常我不会说的话。

“有一颗金子般心灵的婊子,”我说,“就像在文学作品里一样。”

奥萨诺闭上双眼:“你知道吗,梅林?我最喜欢你的一点就是,你从来都不说‘婊子’这个词,也许我曾经那么说过,但我从来不会那么认为。”

“好吧,”我说,“你想给谁打电话或者想见见谁吗?或者你想要喝一杯?”

“不,”奥萨诺说,“我已经受够了所有那些狗屎。我有七个老婆,九个孩子,两千个朋友,几百万崇拜者,但他们谁也不能帮我,该死的,我也谁都不想见。”他冲着我咧嘴笑着。

“还要提醒一下你,我过了很开心的一生,”他摇了摇头,“你最爱的人才能够杀死你。”

我坐在床边,我们花了几个钟头谈我们看过的不同的书,他跟我讲着曾和他做过爱的所有女人,有那么几分钟,奥萨诺试着回忆起十五年前那个让他染上病的姑娘,但他想不出来。

“有一件事,”他说,“她们都是美女,她们都值得我现在这样。啊,见鬼,又有什么分别呢?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奥萨诺伸出一只手,我握住它,捏了捏,奥萨诺说:“叫查理进来吧,你在外面等着。”在我离开前,他在身后喊着我,“嘿,听着,一个艺术家的人生不会是完满的人生。把这句话刻在我该死的墓碑上。”

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有时我能听到一些响动,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听到了哭泣声,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我走进厨房煮了点咖啡,在厨房的桌子上放好了两个杯子,然后走回客厅继续等下去。接着,不是尖叫声,不是求救声,甚至都没带着悲痛,我听到查理的声音,非常甜美又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是他以前放青霉素药丸的蒂凡尼金盒子,盒子开着,空荡荡的。灯还开着,奥萨诺躺着,双眼盯着天花板,甚至在死后,他的绿色眸子似乎仍闪着光,在他胳膊下面贴着胸膛的,是查理金色的头颅,她把床单拉上来盖住了他们俩的赤裸身体。

“你得穿衣服了。”我对她说。

她一只手肘半撑起身体,靠过去亲了亲奥萨诺的嘴,然后她站起身来久久地俯视着他。

“你得穿好衣服离开,”我说,“接下来会有很多麻烦,我想,奥萨诺想要我做的只有一件事,让你不要卷进那些麻烦。”

我走进客厅,等待着,能听到淋浴的声音。十五分钟后,她走了进来。

“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说,“我会料理好一切的。”她走到我身边,把自己置于我的拥抱中,那是我第一次触碰到她的身体,我现在能够部分理解奥萨诺为什么能爱她那么久。她闻起来既新鲜又干净。

“你是他想要见的唯一一个人,”查理说,“你和我,葬礼后你给我打电话吗?”

我说是的,我会打的。然后她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陪着奥萨诺。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然后打电话给警方,告诉他们我发现奥萨诺死了,显然,他自杀了。我考虑了一会儿,要不要隐瞒他的自杀,要不要藏起那个药盒。但即使我能够让媒体和官方都统一口径,奥萨诺自己也不会在乎。我告诉他们,奥萨诺是个多么重要的大人物,好让救护车立即就来。然后我打电话给奥萨诺的律师,让他们负责通知所有的妻子和孩子们。我又打给了奥萨诺的出版商,因为我知道他们会想要发一份媒体声明,并在《纽约时报》上刊登一个纪念广告。不知为什么,但我想要奥萨诺得到那样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