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院长的病(第4/8页)

“他承认,但是在他的吹嘘中,我看到的更多是悔意”,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谨慎地说。“我也从同样的角度去理解他谵妄时吐露的某些话语。几场布道并没有让这个年轻人完全忘记他从前听过的《圣母经》。”

“您认为他的悔恨不可靠吗?”

“院长大人以为我是路德派信徒吗?”哲学家带着一丝微笑问道。

“没有,我的朋友,我担心您没有足够的信念成为异端。”

“人人都怀疑当局在村庄里安插了真真假假的牧师”,医生立即接着说下去,小心翼翼地将有关塞巴斯蒂安·戴乌斯的信仰是否正统的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我们的统治者挑起过激的反应,以便更随心所欲地加以严惩。”

“我当然懂得西班牙议会的伎俩”,教士有一点不耐烦地说。“但是,我是否应该对您解释我的顾虑呢?我比任何人更反对将一个不能理解神学的精妙之处的可怜虫活活烧死。然而,在这些针对圣母的暴力行为中,让人嗅到了地狱的气息。倘若这些暴行针对的是某个叫作乔治的圣人,或者叫作卡特琳的圣女,倒也罢了,他们触动的不过是老百姓的恻隐之心,而我们渊博的学者们甚至还怀疑这些人是否实有其人……是否因为我们的修会特别尊崇这位高贵的女神(我年轻时代读过的一位诗人这样称呼她),并肯定她没有亚当的罪孽,还有我那可怜的妻子,她怀着感激和谦卑拥有这个美丽的名字,是否因为我回忆起她而过于动情……任何触犯信仰的罪行,也不像冒犯这位马利亚那样令我愤慨,她怀抱着世界的希望,她从创世之初就是我们在天上的保护人……”

“我自以为懂得您的意思”,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说道,他看见院长的眼里噙着泪水。“一个粗汉竟敢对您心目中神圣的善最纯粹的形式动手,这种行为令您痛心。犹太人(我与这个民族的一些医生有过交往)也这样跟我谈起过他们的舍金纳,她象征着上帝之爱……的确,对于犹太人而言,她是一张看不见的面容……既然要赋予不可言说者以人的外形,我看不出何尝不能将一些女性的特征借用给它,否则我们会缩减一半事物的本质。假如森林里的野兽能够感知某些神圣的秘密(谁知道生灵的内部是怎么回事?),想必它们会想象在具有神性的公鹿身边,有一只纯洁的母鹿。这个想法会令院长不快吗?”

“它如同没有瑕疵的羔羊的形象。马利亚不也是纯洁的白鸽吗?”

“然而这些象征也有它们的危险”,塞巴斯蒂安·戴乌斯若有所思地接着说下去。“我的炼金术同行们使用的譬喻中,有圣母的奶,黑乌鸦,宇宙的绿狮,以及金属的交配,他们用这些形象来指称这门技艺的步骤,这些操作的毒性和精微超乎人类的语言。其结果是粗俗之辈执著于这些幻影,而那些比较明智的人则相反,他们蔑视这门深奥的知识,认为它陷入了梦幻的泥沼……我不想作更多比较了。”

“困难是无法解决的,朋友”,院长说。“如果我对那些可怜人说,圣母的金头饰和蓝色长袍只不过是上天的辉煌差强人意的象征而已,而上天本身也不足以表现看不见的善,他们就会得出结论,说我既不信仰圣母,也不信仰上天。这难道不是一个更糟糕的谎言吗?被象征的事物等同于符号。”

“还是来谈谈我治疗的那个小伙子吧”,医生坚持道。“这个汉以为自己打击的是神圣的仁慈自古以来就派遣给我们的保护人,院长大人不会这样认为吧?他打碎的不过是一块用天鹅绒装饰的木板,一位布道者告诉他那就是偶像。但是,我敢说,院长固然有权利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感到义愤,汉却认为这样做符合他从上天得到的平庸的良心。这个乡下人并没有侮辱世界的救星,正如他打死巴尔加斯时不会想到是在为比利时家国复仇。”

“然而他两者都做了。”

“我在想”,哲学家说,“是您和我在试图为一个二十岁的乡下人的过激行为寻找一个意义。”

“医生先生,您很在乎让这个小伙子免遭追捕吗?”院长突然问道。

“除了事关我自身的安危,我也不愿意让人将我的杰作扔进火里”,塞巴斯蒂安·戴乌斯用开玩笑的口气答道。“但是院长不会想到这些。”

“那就好”,院长说,“您可以更安心地等待事情的结果。我也不想破坏您的作品,塞巴斯蒂安朋友。这只抽屉里有您需要的东西。”

泽农取出藏在衣物下面的钱袋,很俭省地挑了几枚银币。他将钱袋放回原位时,钩到一段粗糙的织物,颇为费劲才解开。这是一件粗毛苦修衣,上面黑色斑斑点点已经干结。院长扭过头,似乎有点难为情。

“院长大人的身体状况不足以让您以如此严苛的方式修行。”

“相反,我愿意加倍严苛”,教士抗议道。“塞巴斯蒂安,您要做的事情太多,也许没有时间去思考百姓的苦难。市井之间流传的消息完全属实。国王刚刚在皮埃蒙特集结了一支军队,由阿尔巴公爵指挥,此人是米尔贝格的征服者,在意大利被视为铁腕人物。这支两万人的队伍此时正带着辎重翻越阿尔卑斯山,接下来就会扑向我们那些不幸的省份……也许不久我们就该怀念胡里安·巴尔加斯上尉了。”

“他们要抢在冬天道路被封住之前赶到”,泽农说,他从因斯布鲁克逃走后曾经翻山越岭。

“我的儿子是国王的中尉,要是他不在公爵的军队里,那才是奇迹”,院长说,他的语气是在被迫承认一个痛苦的事实。“我们全都被裹挟到邪恶之中了。”

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好几次了。塞巴斯蒂安·戴乌斯握住他的脉搏,又承担起医生的职责。

“也许忧虑可以解释院长为何脸色不好”,他静了一会儿说。“但是,我有责任找出几天来您不断咳嗽以及日益消瘦的原因。明天我想用自己发明的一件工具来检查您的咽喉,院长大人是否应允?”

“悉听尊便,朋友”,院长说。“咽喉的疼痛大概是夏天多雨所致。但是您也看见了,我并没有发烧。”

当天晚上,汉就作为助手跟车夫一起离开了。轻微的跛腿并不妨碍他担任这个角色。带路的人将他放在安特卫普富格尔家族的一个代理人那里,此人暗中支持新思想,他住在港口,安排汉给装香料的箱子敲钉子和起钉子。临近圣诞节,听说小伙子的腿伤已经完全复元,他被雇佣到一艘开往几内亚的黑奴贩运船上当木匠。这类船上总需要一些工人,这些人不仅能够修补船只受损的地方,也能建造或移动舱壁,或者制作铁颈圈和镣铐,遇上发生暴动还能开火。报酬不错,即便加入托马斯左恩上尉和他的海上叫花子队伍,也只能领取一份不稳定的军饷,相比之下,汉宁可选择这份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