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原姿原态的怪物(第4/22页)

爱丽丝·李·朗曼是一个完美化了的存在,一位经过彩釉绘饰的女士,有着明显的雌雄同体特征,这种模棱两可的性特质在某些魅力跨越一切界限的人身上,乃是一个共同点——一种不仅限于女性的神秘特质:努里耶夫有这特质,尼赫鲁曾经也有,同样还曾有年轻的马龙·白兰度与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还有蒙哥马利·克利夫特与詹姆斯·迪恩。

自我见着朗曼小姐起,我从没改称过她别的,她虽然已是五旬扫尾,却看上去跟许久以前根特给她照的那张肖像没什么差别,实在让人觉得诡异。《野生芦笋》与《五把黑吉他》作者的双眼有着安纳托利亚海水般的颜色。她蓝色的秀发丝滑亮泽,垂直后梳,配上她那高昂的头,犹如一顶高耸入云的帽子。她那鼻子让人不觉想起巴甫洛娃:高挺,稍稍有点不规则。她面色灰白,是那种健康的苍白,苹果白。她说话很难听明白,因为她的声音不像大多的美国南部女性,虽说高低适度,徐疾适中(只有南方的男性说话才拖腔),但却如大提琴伴奏的女低音那样低迷,如哀鸽咕鸣。

在博帝那里的头一个晚上,她说:“你来我家看我好吗?我听见打雷,好害怕的。”

她不怕打雷,啥也不怕——除了没有回报的爱和商业上的成功。朗曼小姐那雅致的声望——虽说是名至实归——建立于一部小说和三个短篇小说集。在学术圈和鉴赏家的绿草甸之外,她的作品都鲜有人买也少有人读。就如钻石的价值,她的声望亦靠的是限量产出;如此看来,她是个巨大的成功:在居家写作的骗子、讹奖专业户、诈取高额酬金的滑头、笑纳困难艺术家资助的狗屎中间,她就是女王。所有人——福特基金会,美国艺术暨文学学会,国家艺术委员会,国会图书馆,如此等等——都争先恐后地塞给她免税的绿钞票。而朗曼小姐就像那些只消长高一两寸就会失去生计的杂技团小矮人,她极其清楚:一旦普通大众开始阅读她的作品,为她授奖,她崇高的威望就会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她还一直大捞慈善款项,如一个赌场管理员耙进筹码——这足以让她在派克大道供一套寓所,虽然不大,却也气派。

在田纳西州度过一个宁静的童年后——这很适合一位循道宗牧师的女儿,正好她就是——她又在柏林、上海、巴黎和哈瓦那经历了一段放荡不羁的舞会人生,并历经四任丈夫——其中一任是一位二十岁的滑板冲浪美男子,她在伯克利讲课时认识的——如今,朗曼小姐至少在物质层面上重拾起她祖辈遗留下来的价值观了,她可能曾经将它忘在某处,却从不曾失去。

回想起来,结合我后来了解到的那些事儿,我现在终于欣赏得来朗曼小姐寓所的那种独特了。在那时,我觉得房屋显得太冷,装饰不够。“柔软”的家具上覆盖着挺括的亚麻布,白得如缺了装饰画的墙壁;地板光亮可鉴,没铺地毯。只有几只白色的花瓶,里面簇拥着新鲜的绿叶,聊以打破白雪一片的室内装饰;除了这些,还有几件署名家具,其中有一张奢华又端庄的双人座大办公桌和一套精美的红木书柜。“我宁愿,”朗曼小姐告诉我说,“拥有上好餐叉两把,而不要勉强过得去的一打。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房间装饰如此简单的原因。我只想要最好的,却没这财力方方面面如此。但无论如何,杂堆乱放不是我的天性。在风平浪静的冬日,请予我一片空旷的海滩。在博帝那样的房屋里,我会发疯。”

在访谈中,朗曼小姐常常被描绘为一位诙谐健谈的人;她没有幽默感,又何来诙谐?——她一点没幽默感,这是她作为人和作为艺术家的根本缺陷。不过,她的确很健谈:卧室里她一刻不停地指手画脚:“别,比利。穿着衬衣,别脱袜子,我有生以来见着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穿着衬衣和袜子。比利·朗曼先生。比利牧师。男人穿着袜子肉棒高挺真让人来劲就这里比利拿这枕头垫我下面就这样真爽啊比利真爽爽得跟那次在华沙俄罗斯大使馆和一个俄罗斯女同娜塔莎做一样她总是那样饥渴身边随时藏着一枚樱桃好拿来吃啊比利我没法我没法领受那个如果不如果要不是往上滑宝贝吮吸我的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抓住你的肉棒可比利你干吗不继续!嗯!继续!”

干吗?因为我属于这样一种人:陶醉于性爱之中时,我要求绝对的沉静,要求没有丝毫干扰的投入与静谧。也许这是缘于我发育期间作为巧克力妓男所受的训练所致,或者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用意志力说服自己适应技艺不够纯熟的伙伴——无论是何原因,对于我,要达到高潮,并从巅峰跃下,这需要我对所有的机械动作辅之以最深沉的幻象,一种令人陶醉的精神图景。这样的过程不欢迎一边做爱一边唠叨。

事实上,我极少心在眼前的人身上;我敢肯定好多人,甚至大多数人,都是如此,都依赖于一种内心的图景,一种想象和记忆中的情色碎片,依赖于与我们身上或胯下的肉体无关的影子——这些画面,我们的大脑在性爱高潮中乐于接受,可一旦野兽被征服,它们就会被驱逐,因为,无论我们自己如何宽容,这样的浮影对于我们内心那个心胸狭隘的岗哨都是无法容忍的。“这样子好多啦好多啦好多啦比利让我握住肉棒嗯就噢噢噢这样就这样只是慢一点慢一点快用力用力用力插啊啊鸡巴让我听听它们的合奏好慢点慢点抽~抽~~~抽出来嗯用力插用力啊啊耶稣老爹求求你耶稣耶稣上帝他娘老爹你用力来操我比利来呀!来呀!”我怎么来啊,遇上这样一个女士,让人心烦意乱地一个劲地嚎叫,没一点规矩,不让我集中注意力于更能引起快感的区域?“让我听听,让我听听它们合奏”:这就是那位主持一家文化刊物的了不起的小姐,此刻她正振奋精神,在六十秒内从一个胜利奔向另一个胜利。我起身走进浴室,伸展四肢躺在冰冷的干浴缸里,一面在心里想着一些于我必要的念头(正如朗曼小姐,在扰攘的公共生活之余,在宁静的私生活中,也曾沉浸于她自己的思绪:她在回想着……少女时代?对比利牧师过于深刻的视觉记忆?全身赤裸,除了衬衣和袜子?或是在某个冬日的下午,一条甜如蜜的女人舌头如吮吸棒棒糖般游走?或者无限久远前在炎热的西西岛上的巴勒莫勾搭上某位满肚子面食,重得像头鲸鱼的意大利佬,然后把他像头猪一样捆起来操?),一面手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