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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又往后翻了一两页,来到《帖撒罗尼迦后书》。

“找到没有?”

父亲尽力掩饰声音中的不耐与恼怒,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柔和,与他一贯的微笑相得益彰。

除了他以外,只有妻子与两个孩子在场。但他在主持研讨会时,讲话仍中气十足,仿佛对着一大群听众演讲。

现在他发现,玛格丽特又翻过头了。他的声音仍旧沉稳,微笑依然不变。

“不对,玛格丽特,是帖前书。对了,第5章第2节与第3节。本杰明可以为大家朗诵。”

本杰明畏缩了一下。等待妹妹翻到正确章节的时间实在太久,他甚至开始神游,心不在焉。被父亲突然点到,本杰明有些措手不及。

“本杰明?”父亲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清晰可辨的严厉。

“不好意思,我……”

爸爸瞧瞧本杰明,摇摇头。

“现在开始念,扫罗写给帖撒罗尼迦人的第一封信。”

本杰明开始念。

“弟兄们,论到时候、日期,不用写信给你们;因为你们自己明明晓得,主的日子来到,像夜间的贼一样。人正说平安稳妥的时候,灾祸忽然临到他们,如难产临到怀胎的妇人一样。他们绝不能逃脱。”

英格玛抬起头来,对他们刚读过的这段内容,显然感到相当满意。

然而就在此时,玛格丽特居然胆敢当着大家的面,对窗外烂漫的春光投去短暂却充满眷恋的一瞥。这样的举动当然难逃父亲的法眼。

他的声音严厉,不容任何质疑。他对在场所有人强调:此刻,他们与圣灵同在。

“玛格丽特?请你帮我们举例,证明我们与圣灵共同存在,共同生活。”

这时,本杰明有股冲动,他想站起来,大声尖叫。

他是同性恋!

他和爱人拉斯穆斯同居了!

在媒体针对男同志的“新瘟疫”大肆炒作、大做文章的同时,他的朋友已经染病,这是近在眼前的现实。根据报道,同志圈现已风声鹤唳,面对彼此的体液——血液、精液、汗液,人人自危。对所有肢体接触亦是如此,接吻、握手、拥抱,每个人都担心自己会变成下一个病人。

哪怕只是吞口水,或是身上有点小病痛,都可以让每个人生怕自己得了“新瘟疫”。只要稍微发个烧,或淋巴结有点小肿胀,他们就担心自己随时会“蒙主宠召”。

最初的病征极易使人误解,看起来就像流行性感冒,没啥大不了的。仿佛一朵涟漪,在湖面上渐去渐远,消逝无踪。

他们围坐一圈,玩着“杀手”的游戏。他们都在等着,某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直视着自己,然后眨眼。

他们都在等待判决。判决如劈下的大斧,降下的阴影是低垂的夜幕,更像从天国缓缓降临的天使。判决就像从天而降的一切事物。

他多么想摇醒父母,推他们,甚至动手打他们。“你们怎么不懂!你们怎么还不懂!”

莱恩已死。拉许欧克也受到“新瘟疫”的感染,奄奄一息。本杰明怀疑保罗已经被传染,却苦无证据。至于他自己和拉斯穆斯——天哪,他不敢再多想了。

“我的朋友们死了!”他多么想站起身来,放声尖叫,“现在,看到了吧!你们与圣灵同在!看到了吧!”

然而,一切自有时。保持沉默,开口说话,都自有其时机。本杰明选择沉默,玛格丽特则喃喃自语了些什么,算是对父亲问题的回答,但声音轻得难以听见。父亲毫不客气地纠正她,然后继续讲述《圣经》。本杰明则闭上双眼,继续神游,脑中浮现一幕幕美好情景:他和拉斯穆斯跳着舞,跳着,跳着,一直跳着……

三年后,南区医院,第53号病区5号病房。本杰明坐在拉斯穆斯的病床前。拉斯穆斯转开脸庞,他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令人不寒而栗。他的整张脸是如此萎缩、消瘦,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仿佛整张脸只剩下那双再也看不见的眼睛。

“我差点忘了问你,有没有打电话给拉斯穆斯的爸妈?”

那轻柔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本杰明不禁打了个冷战。他转过身,注视着那位一直待在病房照料拉斯穆斯的护士。

“没有,我……”

万物自有时。生死,喜乐。抛出手中的石块,静静地搜集石块。相拥,得失,悲欢离合……

他现在必须打电话,通知拉斯穆斯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