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套娃(第4/8页)

闹钟在六点钟响起。玛塞拉探身朝窗外望去:天还黑着;下着雨;树冠在一阵阵强风里颤动。“这种天气,说不定实验会中止。但愿如此。”

他洗了澡,梳头时抹上润发油,穿戴整齐。旅馆为他供应早餐时耽搁了一会儿。送早餐的不是平时那位女士,而是通常担任旅馆行李员的小厮。

“还有别的东西,”那男子说道;他匆匆离开房间,回来时拎着一个鼓胀的包裹。“他们把这个留在门房了。给您的。”

行李员刚一离开,玛塞拉就拆开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套潜水服以及蛙人的脚蹼和面罩。“说明计划照常进行,”他嗓音颤抖地念叨,“显然,如果一直是这种坏天气……不,我不该再抱什么幻想了。”仿佛要确证宣言似的,他穿上潜水服,而后走到镜子前。“还是吸烟衫好些。”他嘟哝着,开始吃早餐。咖啡是温的。“谁在乎呢。既然不是我的错,那我就七点钟之后再到,也许卡扎利斯不喜欢等人。我不该再抱什么幻想了。”当他用羊角面包蘸牛奶咖啡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想法虽荒唐,却湿润了他的双眼。“这说不定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羊角面包了。”他喃喃自语,充满柔情地端详着面包。

交还钥匙的时候,菲丽希塔——旅馆女主人叫这个名字——打趣说:

“这个钟点去参加假面舞会吗?”

“替我保密,”玛塞拉答道,“等一会儿,我就要潜水到湖底去了,去收集污染的证据。”

可怜的跛足女人一脸错愕。

“干吗要去?他们付给你许多钱吗?”

“什么也没给。”

“想听我的意见吗?要是我,我才不会下去呢。我们镇上这座可爱的湖有多深,你是不知道。得有好几百米。别下水了;如果你一定要参加这个愚蠢的活动,千万记住我告诉你的话:慢慢下潜,再慢慢上来。记住了:你要是急急忙忙的,脑袋就会爆炸。”

碰头地点是人们说的“大船港”旁边的一家餐馆。他赶到时,目力所及只瞧见一个水手,他叼着烟斗,穿着蓝色外套,头上是一顶带红穗子的便帽。“就算是湖上的水手,这身打扮也太俗套了。”玛塞拉心想。看水手抽烟的样子,心里应该不大痛快。他朝玛塞拉走过来,问道:

“你也是考察队的?我可不敢祝贺你。谁要是像今天这种天气还得出航,在这儿不算走运,”他摸了摸额头,见玛塞拉没有即刻答话,就警告他说,“万一出了事,你得赔我的船。”

“那真是太棒了。我也是被迫来的,你倒让我负责。”

“你当然得承担责任。你自己也看见了,湖上风浪多大。没有能见度。”

“把这些话都说给卡扎利斯听,这趟考察是他组织的。”

“真不该出航。湖上风浪大的时候,简直比海上还糟。不听劝,就想想那个诗人的小情人吧。她就是在湖中间溺死的,跟今天差不多的日子。”

“去跟卡扎利斯说。”

“我当然要跟他说。这种天气出航,他们得付我双倍的租金。”

“我不明白为什么,既然工厂在对岸,我们干吗在这儿上船?对我倒是方便了,我住在艾克斯莱班。”

“住在艾克斯莱班?那是为你考虑呗。不过,对你是方便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从湖的这一端开到另一端会发生什么情况?就算往对岸去的这一趟没翻船,回程我们也会出事的。”

玛塞拉重复了一遍他不明白为什么卡扎利斯选择在艾克斯莱班起航,而且又加了一句:

“我不认为他会照顾我的方便。”

“他得照顾工人的想法。他不愿让那些人发现。”

水手跟他解释说,如果从尚贝里附近的船港起锚,那么消息“早就泄露出去了”,工人们绝不会心平气和地让他们调查,不管存不存在让工厂关门的证据,工人还指望在厂里挣面包钱呢。

玛塞拉告诉他,假如卡扎利斯和其他几位专家再耽搁十分钟还不出现,他就回旅馆,算是问心无愧,履行过义务了。“如果他们迟到了,那是因为他们不能早点来;如果我迟到了,那是因为我是南美人。我敢打赌,看到这种天气,卡扎利斯准会把考察推迟到更恰当的时候。”

走来三位穿潜水服的绅士,步态十分可笑。其中一个体格壮硕,蓄着浓密的金色唇须,有维京人的气派,或者说像个诺曼征服者;另一位先生身量短小,他挪动得那么慢,玛塞拉都怀疑他是不是病了,或者头脑中正琢磨什么难题,要么就是嗑了药;第三个人面色颇为黝黑,看上去又似愠怒又似紧张。玛塞拉疾步上前向征服者模样的人问好。他说:

“真是幸会,卡扎利斯先生。”

“这位才是卡扎利斯先生。”诺曼人答道,指着身旁的小个子男人。

“我呢,我倒是不会弄错的;你就是玛塞拉。”

说完这句,小个子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皮也不眨一下;而后好像放弃了似的,晃了晃脑袋。也没跟玛塞拉握手。

“鄙人是勒伯夫。”瞧上去像诺曼人的男士自我介绍说。

“我想我听过您的大名。”玛塞拉应道。

“肯定是在煤焦油罐子上见过。那是我们家族的荣耀。允许我向您介绍动物学家寇伦。”

鼓足勇气之后,玛塞拉告诫卡扎利斯:

“这位水手说,这种坏天气还到湖上去不够明智。”

“如果你害怕了,就别来。”

水手把卡扎利斯引到旁边,一阵耳语,而后提高嗓门喊道:

“全体上船。”

“坏天气是抬高价码的最佳借口啊,”卡扎利斯说,那种风趣的语调令人惊讶;随后他瞥了玛塞拉一眼,补充道:“明白告诉你,我对实验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我说过今天我要让它顺利完成,我说话算话。”

“再没别人了吧?”水手问道。

“没了,”卡扎利斯答道,“我们这儿人已经太多了。”

“这可是您说出来的第一条大实话,”水手声言道,“湖上风浪不小,我们载重又太多。”

玛塞拉在卡扎利斯耳旁说:

“假如您愿意,我可以待在岸上。”

“既然你代表另一方,他们会说,不让你上船是我安排好的,”卡扎利斯答道,而后他又微笑着讥讽说,“不行,仔细想想,我不能允许因为我们,害得你错过了这次愉快的旅行。”

等他们都上了船,船边已几乎贴近水面。

“先生们,”那个水手说,“诸位可以看见,这儿有好几个小罐子供每位乘客先生使用。劳驾好好利用它。必须把灌进来的水舀出去,尤其是你们不想沉船的话。到达湖对岸这趟旅程可不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