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下(第2/7页)

吃过早餐,我出门散步,思绪全集中在那姑娘身上。我玩着在头脑中不断呼唤她的把戏,虽然自己并不相信这一套。不久,我就看到远处的景致有些非同寻常:那个陌生女人走出木屋,踏上小径,那条路将把她引到我面前。

稍顷,我们相遇时,她莞尔一笑。在她神态间,似乎有些东西让我感到我们之间已达成了某种默契。她告诉我,她名叫弗洛拉·吉韦特;仿佛需要做出解说似的,她又补充道,她是吉韦特教授的侄女。我说:

“我是阿尔多·马特利,是个公证人,眼下住在我朋友汤普森的房子里。”我当时心里想,要遵从理智的劝告,把拖延谈话以便将她留住的欲念掩藏起来,可同时我注意到,她也有类似的想法,而且不加掩饰。我很想邀请她到我的住处共进午餐,但我忍住了,因为男人一旦莽撞行事就会把女人惹恼。弗洛拉问我:

“明天咱们要不要见面?”

“明天见面吧。”我说。

“九点左右,就在这儿怎么样?”

“就在这儿。”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心情愉悦,但也有些焦躁。第二天清早,我很后悔没把约会的时间定得再晚一些,因为时间刚好只够洗澡、吃早餐,这感觉实在坏极了。走出房间时,我问弗雷德里希夫人,是否介意我邀请吉韦特教授的侄女过来吃午餐。

“怎么会介意呢?”她反问,“我亲眼瞧着她母亲把她生下来的。她叫弗洛拉。”

我对弗雷德里希太太一时倍感亲切,甚至有股冲动想因为她念出了我那位新朋友的名字而谢谢她。

为了能继续谈论弗洛拉,我说: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但我接下来听到的话,就不怎么让人高兴了。

“多好的一位姑娘,举止多么得体啊!不过,你信我的话吧,她可说不上幸运。这么跟你讲:她曾经和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谈恋爱。一个没拿到大学文凭的流浪汉!”

几秒钟之内,弗雷德里希女士讲话的时候,我担心她已经觉察到了——别问我她是怎么办到的——弗洛拉和我如何会面,还有那可疑的流浪汉其实就是我。不过说到大学文凭,倒让我约略感到宽慰。而说到年龄因素,我对自己说,按照弗洛拉看上去的年纪,我至多比她大十到十五岁。

我出门上路,心里揣着一股迷信般的恐惧。虽然确信我们肯定要碰面,但或许这个下午我见不到她,甚至再也见不到了。我正竭力要把这个不详的预感从头脑中赶走,我觉得我望见她了,前方有一片浓密的小树丛,而她就在几棵树后面。我没弄错:弗洛拉就在那儿,藏在交缠的枝条间,坐在地上,斜倚着一棵树,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美。她向我伸出一只手,摇着指头唤我过去。我说:

“要是我径直走过去了,那该多可怕啊。”

因为心绪不佳,我想那声感叹听起来像责备。

“可我瞧见你了。”她回答。

在那一刻,我坚信所有的一切——那姑娘的美,那清幽的所在与静思的树林——全都交叠在一起,激励我即刻把她搂在怀里。当然,我不知道该如何入手。而就在此时,弗洛拉先是难以觉察地将身体从树干上缓缓移开,而后仰面躺下来,朝我张开双臂。我全然处于目眩神迷的状态,思忖着我要抑制自己的渴求,没有什么比一个难以自持的男人的贸然进犯更叫人扫兴了,但我很快意识到,弗洛拉也有拥抱我的强烈欲望。

之后,我邀请她共进午餐。我告诉她,可以肯定,现下弗雷德里希夫人一定在厨房里烹制美食呢,因为弗雷德里希太太爱她,很想见她。

“我也爱她,”她回答,“咱们出发吧,不过先回我家,因为我要告诉我叔叔,不跟他一块儿吃饭了。”

“那咱们快些走,”我说,“弗雷德里希夫人不喜欢别人上她的餐桌还迟到。”

我们走进吉韦特医生的木屋。弗洛拉领我走进一间摆满书籍的小房间,指给我一把椅子,说道:

“我马上就来。”

对面墙上挂着一幅画。我毫无兴致地端详了一阵。画布上有一道很宽的红色条纹,垂直向上,像字母Y似的分成略窄些的两道斜条纹,上面点缀着红白两色的血管。我琢磨着:“就算是我,只要肯动笔,也能画成这个样子。”

从弗洛拉离去的那道门外,片刻之后,走进一个穿着白色罩衫的男人。他看上去相当苍老,但脸色红润,眼睛是蓝色的,双手不住颤动。他问道:

“马特利,我猜得对吗?”

“您是吉韦特大夫?”

“小弗洛拉跟我提起过您。喜欢这地方吗?肯定不像我这么强烈!”

“我非常喜欢。”

“您会待一段时间?”

“小住几天。我是来疗养……”

“不会吧,您病了?”

“前一段时间我生过病。”

“在这儿您会健康满溢!出了什么毛病?”

“肝炎。”

“那不算什么。没留下后遗症吧?我敢打赌,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恼怒之余,我答道:

“我健康极了。”因看见他双手颤抖,我为了图个痛快又加上一句,“而且没有患上帕金森综合征,这可不是人人都敢夸口的。”

“您怎么跑到霁涟湖来了?”

“汤普森是我朋友,他把房子借给我了。我想呼吸些新鲜空气,不愿操心工作的事。”

“还不如说,为了操心别的事……您不知道么,不管跑到哪儿总会遇上烦心事。”

我想,以他的年龄和智慧,大可不必用那种高人一等的口气跟我讲话。为了回敬他,我指着墙上的画,问道:

“您从哪儿找到这么漂亮的一幅画?”

他露出一丝微笑,答道:

“我对绘画也是一窍不通。那是一只凤凰,兰达佐画的。”

“谁画的?”

“维利·兰达佐的作品。一位相当出名的画家,而且是小弗洛拉的朋友。正巧,她来了。”

弗洛拉对他说:

“我要跟马特利一起吃午饭。”

吉韦特将一只手按在我肩上,说道:

“您要把我的侄女带走啦。好好照顾她。她是个美妙的姑娘。”

最后一句评语我深为赞同,他的请求也令我动容。我心想:“我可要多加小心。我太喜欢这女孩儿了。”我们离开木屋时,弗洛拉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小跑起来。她说:

“咱们走树丛后面的路吧。那条小路跟湖边的一样美。”

“但要耽搁更长的时间。”我自语道。

我们并没有迟到。弗雷德里希太太迎接弗洛拉时表现出极大的欢快和亲切,但时间不长,因为她真正的心思还放在不要让饭菜烧过了火候。弗雷德里希夫人烹制的每一餐都是独一无二的,配得上溢美之词,总让人精神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