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第5/14页)

有一次,他开车带沙洛姆和他的小伙伴们从费城回来,快要经过一座桥的收费站的时候,他问那几个男孩是不是准备好了护照。

“护照?”他们问。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没有护照——没有护照你们就想进入新泽西?”他叫嚷道,“赶紧,赶紧藏到毯子下面去。屏住呼吸!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他一直拿这件事情和他们开玩笑。就在汽车后座的那条毯子下,一个家庭故事就这么诞生了,一个父亲和儿子会记住几十年的笑话就这么诞生了。一份家族的记忆。一次一个记忆。

他的孩子们都已长大成人。他的儿子是一个颇有声望的拉比。大女儿是图书馆馆长。小女儿是一名教师。他们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有一张照片,所有的人都在一起,”“大先生”说。“每当我觉得死亡快要临近的时候,我会看着那张照片,每个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会对自己说,‘阿尔,你干得还不错。’

“‘你的不朽就在其中’。”

教堂

我走进教堂,一个额头高高,身材瘦削的男子朝我点点头,递给我一个白色小信封,那是为人们捐钱而预备的。他示意我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屋顶上的大洞似乎就在头顶。黑黑的一个大窟窿,淌着水。木条地板上放着的一列红色水桶,承接着不断滴落的雨水。

大多数长椅都空着。靠近讲坛的地方放着一架可移动的风琴,有个人坐在风琴前,不时奏出一个和弦来,边上的鼓手配合着——嘭,嘭——打在某个节拍上。小乐队的演奏在大厅回响。

亨利牧师站在一边。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袍,衣服的前裾后摆在飘摇。在他的几番盛情邀请之下,我决定来参加他主持的礼拜。我自己都不太肯定我为什么会来。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说得更直接点,我是来看看他是否值得我信任,值得我捐钱给他。我去之前我们已经交谈过数次。他对他的犯罪历史毫无隐瞒——贩毒,滥用枪支,监狱生活——尽管他如此坦诚是件好事,但毕竟,如果计较他的个人历史,那你是绝对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人会值得托付。

但他脸上的神情中,有一种哀伤和坦诚,他的声音里,有一种疲惫,就好像他已经受够了这个世界,至少是这个世界上的一部分事情。虽然我总是想起一句老话:“千万不要相信胖牧师”,但我倒也不担心亨利·科温顿贪污教会的钱,因为他根本没有钱可以贪污。

他从自己的沉思中抬起头,看到了我。然后继续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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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科温顿是1992年受纽约国际朝圣大会的罗伊·布朗主教的派遣来底特律的。布朗在他的教会里发现了亨利,听了他的见证,带他去监狱讲道,看到了囚犯们对他的故事的反应。在培训并教导了亨利之后,他任命亨利为执事牧师,并把亨利派到了汽车之城底特律。

亨利愿意为布朗做任何事情。他把整个家搬到了底特律市中心的一个华美达旅店。他每周可以从教会领到三百美元的周薪,使命是在这里建立起一个新的朝圣教会。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旧的黑色大轿车,是布朗主教给他的。这也是为了方便布朗主教周末到底特律来讲道。

数年中,亨利在三个不同的牧师手下工作过,每一个牧师都表扬他学习的热诚,并且发现他非常能够和周围社区的民众打成一片。他们把他升职为长老,最后他也成了牧师。但是,朝圣教会最终失去了对芝加哥的兴趣,布朗主教不再来了,亨利的工资也没有了。

他们告诉他,自己看着办吧。

因为无法支付按揭,他的房子被强行收回。当地警局在房子上贴上没收的标签。水和电也被掐了。同时,疏于管理的教堂锅炉坏了,水管上满是裂缝。当地的毒贩们放出话来,只要这个地方能够变成他们的秘密批发点,钱不是个问题。

但亨利不愿再回到以前的生活。

他锲而不舍。他成立了自己的兄弟守护教会。他请求上帝的引领,他竭尽全力,维持教堂和一家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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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风琴声响了起来。有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上台。他就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瘸腿人。大家叫他“卡斯”,是安东尼·卡斯特罗的昵称。他其实是教堂的长老。

“感谢你,感谢你,主啊,”他开始念祈祷词,眼睛几乎闭着,“感谢你,感谢你,感谢你……”

有人鼓掌。有人叫好,“好……”,听起来更像“好……耶”。有人陆续进来,大门被打开时可以听到外面的车流声。

“感谢你,耶稣……感谢您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牧师,感谢你赐予我们这样一天……”

我数了数,教堂里共有26个人,全是黑人,大多数是妇女。我前面站着一个老妇人,她的裙子和加勒比海是一个颜色,她还戴着相配的帽子。就人数而言,这个教会比起加利福尼亚那些超级教会不知道小了多少,连一个郊区犹太堂的人数都不如。

“感谢你赐予我们这样一天,感谢你,耶稣……”

卡斯长老结束了开场祈祷之后,转过身,离开讲台。但他走的时候,拐杖绊到了电线,话筒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噗嗤声。

一名妇女赶紧上前把话筒拾起来。

教堂里安静了下来。

亨利牧师走了上去,他的脸颊和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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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出来讲道,对于我而言,意味着放松身心时刻的到来,因为我就要进入享受聆听的状态了。在“大先生”讲道的时候,我一直是这样的。所以出于习惯,我在长木椅上坐下,在风琴奏完《奇异恩典》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我调整了下脊背,滑坐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亨利的身子朝观众倾斜着。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好像在开口之前还需要最后沉思一下。然后他开口了。

“奇异恩典……”他摇晃着脑袋说,“……奇异恩典”

有些人在下面重复道,“奇异恩典!”有些人鼓起了掌。显然,这些人不是我所习惯的那种安安静静、沉思默想的观众。

“奇异恩典,”亨利低声吼道,“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嗯——嗯!”

“应该死了!”

“嗯——嗯!”

“该去死了!……但是因为他的恩典!”

“是的!”

“他的恩典……拯救了一个迷途的人。是的,我曾是个迷途的人。你们知道什么是迷途的人吗?我曾是个毒贩,酒鬼,我是个瘾君子,骗子,小偷。无恶不作。但是,耶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