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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好货——地道的苏格兰货——我只供应几个老主顾。普通人才不配喝呢。”

“里面有多少水分?”马内加问,还是想开玩笑。

纽津尼奥赌咒说,他才不懂得怎样在威士忌里兑水呢——特别是这种货真价实的威士忌——他把指尖按在嘴唇上,响亮地咂了一下嘴,来表明这酒好到什么程度。他然后问维尔吉里奥,为什么好一阵不来,他记挂着他呢。

“忙啊,纽津尼奥,忙啊!”他简单扼要地说明了好久不来的缘故。

纽津尼奥走了,可是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看见了威士忌酒瓶,就跑过来找维尔吉里奥打听另外一个新闻界人士的消息,那人是两人都认识的,在巴伊亚反对党的日报馆里工作。

“你在那边见过安德拉德没有,博士?”他跟维尔吉里奥和马内加·丹塔斯握过手后问。

“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

“他好吗?”

“哦,还是老样子。一醒过来就喝酒,一直喝到再上床。还是老脾气。他真了不起!”

“他还是喝得醉醺醺了才写文章的吗?”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回忆起往事来。

“他整天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呢。”

马内加吩咐再拿一只酒杯来,给这位报纸编辑斟了酒。曼努埃尔谢谢他的盛意,讲下去道:

“他是我的老同事,上校。巴伊亚的第一文笔——是个全才的报人,可是他喝酒喝得实在可怕。他一张开眼睛,不刷牙,先来一杯他所谓的‘一口光’,一杯朗姆酒。在编辑室里,没人看见他好好儿站直过。不过他有的是头脑,上校,始终机敏非凡。随便什么题材都能写——真是个才子。”他说到这里,把酒一口干了,换题目道:“好酒。”

他又接受了一杯酒,就端了这满满的一杯,预备向他们告辞,回到自己桌上去。他临走前,转过头来对维尔吉里奥说:

“我们桌上有一位你的女朋友向你问好,”两人就都朝玛各特望望,“她说很想跟你跳一支华尔兹。”他一边预备走过去,一边眨眨眼睛说:“你知道,一度当了君王,就始终是我王陛下。”

维尔吉里奥听得笑起来。他心坎里实在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到咖啡馆来,打算喝喝酒,聊聊天,可不是想来追求女人的,更不用说来追求一个眼下正跟儒卡·巴达洛同居的女人了。再说,自从那一晚吵了架以来,他跟玛各特还没讲过话,他怕她现在又会旧事重提,拿他数落一番。既然对她没兴趣,那跟她跳舞干吗?既然一刀两断了,那重拾旧欢干吗?他耸耸肩,喝了一口威士忌。可是,马内加·丹塔斯倒很关心这桩事。他巴不得要咖啡馆里的人看见维尔吉里奥跟玛各特一起跳舞。这一来,大家就可以明白,她还是迷恋着这位青年律师,只因为维尔吉里奥遗弃了她,她才去跟儒卡好的。他们就不能再说,是儒卡把她从她旧情人手里抢来的了。

“那姑娘的一双眼睛老是离不开你呢,博士。”马内加说。

维尔吉里奥扭过头去望望,玛各特、对他笑笑,两眼紧盯着他。

“你干吗不去陪她跳一支舞呢?”

可是维尔吉里奥还是想着:“才犯不着跳呢。”他把身子在椅子上挪进一点,玛各特从另一张桌子边望过来,以为他预备跑过去,就站起身来。这一来使他不得不打定主意。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跳舞了。那是支梦幻般的华尔兹舞曲,两人踏进舞池,大家看着他们跳,妓女们窃窃私议起来。在玛各特坐的桌子上,有一个男人站起身来。他好像在跟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两人讨论些什么问题。这个报纸编辑想劝他别干什么事,可是那人听完了奥利维拉的话,就甩掉了对方的手,走出屋到打牌间去了。

弹钢琴的在那架旧钢琴上弹着慢条斯理的华尔兹,维尔吉里奥和玛各特默默无言地跳着舞,她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这时候,儒卡·巴达洛从里间走进来,后面跟着那个去叫他的人,还有若奥·马加良斯和另外几个打牌人。儒卡站在两间屋子之间的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紧盯着这对舞侣,冒着凶光。音乐停了,跳舞的人们鼓起掌来,要求再来一个,这时候,他突然冲过去,一把揪住玛各特的胳膊,把她拖到桌边去。她挣扎了一下,维尔吉里奥就走上前去。他正想说些什么,被玛各特截住了。

“请你别插身进来。”

他站在那里,一时迟疑不决,只顾打量着那眼巴巴地等待着的儒卡。跟着,他想起了埃丝特。玛各特对他算得上什么呢?

“谢谢你,玛各特。”他对自己从前的情妇笑吟吟地说,就回到自己桌边去,只见马内加·丹塔斯站在那里,手执左轮,以为要动武了。

这会儿,儒卡和玛各特回到了他们桌上,大声吵着嘴,使大家都听得见。曼努埃尔·德·奥利维拉想插嘴,可是儒卡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个报纸编辑心想还是别作声的好。两个人越吵越凶了。她想站起身来,被他狠狠地一推,又坐了下来。别的桌子上都鸦雀无声,连那个弹钢琴的也忙着观看这幕活剧。儒卡一阵风似的旋过身去,对着这乐师。

“妈的,你干吗不弹这天杀的钢琴呀!”他喝道。那老家伙就死劲地弹起琴来,一对对舞侣又踏进了舞池。儒卡立刻揪住玛各特的一只手,强迫她跟他一起走。他们走过维尔吉里奥和马内加坐的桌子时,儒卡转过头去,对那简直被他一手拖着走的玛各特说:

“我要教你怎样尊重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这臭婊子。你一定还是第一回跟这种人同居呢。”

这句话是存心说给维尔吉里奥听的。他一时气昏了头,打算从桌子边站起身来,可是被马内加·丹塔斯一把拖住了,因为马内加明白,只消律师动一动,就准会死在儒卡手里。儒卡和玛各特一直走下楼去,屋里的人们听得见他啪啪啪地在打她巴掌。维尔吉里奥脸色惨白,可是马内加还在连声劝他,不值得插身进去。

这桩事本身就发展到这里为止,到了第二天,维尔吉里奥就把它忘了个干净。他不再去想它,因为他对玛各特不感兴趣了。她去跟儒卡·巴达洛同居,完全是她自愿的。他原来打算给她几个月生活费,送她回巴伊亚,可是她情愿在他们断绝关系的那一晚就跟儒卡走。她成为儒卡的情妇,把关于她前任情人的学生生活的详细材料供给巴达洛兄弟的报纸。她如今有了儒卡,如果说她不能爱跟谁跳舞就跟谁跳舞,那只能怪她自己的不是,这跟他,维尔吉里奥,可毫不相干。

就某一点说起来,他不得不觉得儒卡是做得对的。如果玛各特是他自己的情妇,眼看她陪一个跟她同居过的男人跳舞,他当然也会不高兴的。几年前,为了一桩比这小得多的事,他在巴伊亚一家咖啡馆里就闹了一场。他认为,连儒卡临走时对他说的那句侮辱话,他也可以一笑置之。归根结底,上校不过因为妒忌而感情冲动罢了。维尔吉里奥觉得高兴,他当时正想干出些不顾死活的事,为了玛各特跟人打架,多亏马内加·丹塔斯强迫他坐下来。如果儒卡在大街上跟他讲话,他也不愿故意冷淡儒卡。他并不生儒卡的气,他完全了解这事是怎样发生的。问题是,他不愿意为了玛各特跟任何人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