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各种说明美德之性质的学说(第3/15页)

到此为止,斯多葛学派关于合宜与美德的理念,和亚里士多德以及古代的逍遥派学者(the Peripatetics)的理念,并没有很大的不同。

在那些被自然女神推荐给我们视为合适选择的标的中,主要有我们的家庭、我们的亲戚、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国家、人类,乃至宇宙万物普遍的繁荣。但是,自然女神也教我们懂得,正如两个人的繁荣比单一个人的繁荣较为可取,所以,多数人的繁荣,或全体的繁荣,一定比什么都更为可取许多。教我们懂得,我们只不过是那一个人,因此,每当我们的繁荣和整体或多数人的繁荣不能两全时,我们的繁荣便应该,甚至在我们能够自由选择时,让位给各种比它较为可取得这么多的繁荣。由于所有发生在这世界的事情,都是在一个贤明、有力与善良的神的眷顾监督下发生的,所以,我们可以放心相信,凡是发生的,都有助于全世界的繁荣与圆满。因此,如果我们自己陷入贫穷、生病或其他任何灾难中,我们应该首先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在正义以及我们对别人的责任容许的范围内,把我们自己从这种不愉快的情况中拯救出来。但是,如果在我们尽了一切努力之后,发现这是不可能办到的,那我们就应该安心满意地认为,宇宙的秩序与圆满需要我们在这个时候继续处在这种情况下。而且由于整体的繁荣,甚至对我们来说,也显得比像我们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部分繁荣较为可取,所以,我们的处境,不管好坏,应该从那一刻起成为我们所喜欢的对象,如果我们决心保持我们的天性完美所由构成的那种情感与行为上的完全合宜与正直的话。没错,一旦有任何拯救我们自己的机会出现,拥抱那机会就变成是我们的责任。宇宙的秩序显然不再需要我们继续待在这个处境,因为这世界的伟大主宰,透过如此清楚地指出我们应该遵循的道路,已经明白地要求我们离开那个处境。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我们的亲属、我们的朋友或我们的国家所处的逆境。如果我们无须违背任何更加神圣的责任,便能够防止或结束他们的不幸,那么,这么做无疑便是我们的责任。行为的合宜,朱比特(Jupiter)[11]为了引导我们的行为而交给我们的那条规则,显然要求我们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完全没有能力防止或结束他们的不幸,那么,这时候我们便应该认为,他们所遭遇的不幸,是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中最幸运的事情。因为我们可以放心相信,那个不幸最有助于整体的繁荣与秩序,而后者正是我们自己(如果我们是贤明与公正的人)应该最希望实现的目标。那不幸,视为整体中的一部分,是我们自己的终极利益,因为整体的繁荣应该不仅是我们希望实现的主要目标,更是我们希望实现的唯一目标。爱比克泰德[12]说:“在什么意义上,某些事情据说是符合我们的天性的,而其他一些事情则据说是违反我们的天性的?这是从我们自认为和其他一切东西独立分离的意义来说的。譬如,在这个意义上,始终保持干净,可以说,是符合‘脚’的天性的。但是,如果你认为它是一只脚,而不是某种和身体的其他部分独立分离的东西,那么,它就一定有义务有时候踩入泥土中,有时候踏在荆棘上,有时候甚至为了整个身体的缘故而被割掉;如果它拒绝这些义务,它就不再是一只脚。我们对我们自己也应该作如是观。你是什么?是个人。如果你自认为是某个分离独立的东西,那么,符合你的天性的,就是长寿、富有与健康。但是,如果你自认为是一个人,是某个整体中的一部分,那么,为了那个整体的缘故,你有义务有时候生病,有时候面对航海的不方便,有时候生活困苦;而最后,也许,在你的天年来到之前死去。然则为什么你要抱怨?难不成你不知道,由于你的抱怨,就像‘脚’不再是一只脚,所以,你也不再是一个人?”

智者绝不抱怨天意安排的命运,当他遭遇不顺时,不会认为这世界是混乱的。他不会把自己看成是某个整体,独立分离于自然界的其他每一部分之外,靠它自己,也为它自己而存在。他会以伟大的人类守护神,同时也是这世界的守护神(在他想象)会用来看待他的那种眼光,看待他自己。他会体谅并且赞许,如果我可以这么说,那位神明的感觉,并且自认为是某一无限广大的体系中的一个渺小的微分子或微粒子,必须而且也应该依照整个体系怎样才得便利,就受到怎样的处置。他对那个管理人间一切事情的智慧深具信心,因此,凡是临到他头上的命运,不论好坏,他都满怀喜悦地接受,完全相信,如果他知道所有存在于宇宙各部分之间的种种联系与依存关系的话,那命运正是他自己希望得到的命运。如果那命运是生,他会心甘情愿地活下去;如果那命运是死,由于自然女神一定不再需要他存在这世上,他也会欣然前往他被指定的那个地方。某位大儒派的哲学家说,我接受,不论我可能临到什么命运,我都以同等喜悦和满足的心情接受。他的学说在这一点上和斯多葛学派完全一致。富裕或贫穷,快乐或痛苦,健康或生病,全都一样:而我也不希望众神在任何方面改变我的命运。如果在他们的宽大慈悲已经赐予我的一切之外,我还可以向他们请求什么,那就是请他们事先告诉我,他们乐于怎样处置我,以便我可以自动把我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借此证明我由衷拥抱他们的安排。爱比克泰德说,如果我将扬帆出海,我会选最好的船和最好的舵手,而且我也会等待我的处境与责任所允许的最好的天气。审慎与合宜,众神为了引导我的行为而交给我的这两条守则,要求我这么做,但是,它们没有别的要求。尽管如此,如果刮起了那种不论是什么船只的强度或舵手的技巧都不可能抵抗的暴风,我也不会劳神去担心会有什么后果。一切我必须做的,都已经做了。引导我的行为的众神绝不会命令我,要觉得可怜,要焦虑不安,要垂头丧气或感到害怕。我们是否要溺死在海中,或在某个港口安全上岸,是朱比特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完全把这件事留给他决定,我绝不会中断心中的平静去考虑他可能会怎样决定这件事,而会以同样无所谓与泰然的心情接受任何来临的结果。

斯多葛学派的智者,由于对统治宇宙的那个仁慈的智慧抱着这么完全的信心,而且对那个智慧认为合适建立的任何秩序也抱着这么完全顺从的态度,所以,对他来说很自然,所有人生的际遇必定大多无所谓好坏。他的幸福全在于,第一,沉思伟大的宇宙体系的幸福与圆满,沉思那个由众神与人类,由一切有理性有感觉的生命组成的伟大共和国的良好的统治秩序;第二,善尽他的责任,在这个大共和国的日常事务中,适当地扮演他的角色,不论那个智慧分派给他的角色是多么的渺小。他的种种努力是否合宜,对他来说,或许关系重大。它们的成功或失败,对他却不会有任何影响,不会激起任何热烈的喜悦或悲伤,也不会激起任何热烈的愿望或反感。如果他喜好某些事情甚于其他事情,如果某些情境是他选择的对象,而其他情境是他拒绝的对象,那也不是因为前者本身在任何方面比后者更好,或因为他认为自己在所谓幸运的情境中会比在所谓不幸的情境中享有更完整的幸福,而是因为行为的合宜,因为众神为了引导他的行为而交给他的这一条守则,要求他必须这样取舍。所有他的心意全被吸纳贯注在两种主要的心意中,他全神贯注在执行他自己的责任,以及希望一切有理性有感觉的生命得到最大可能的幸福。关于后面这个心意的满足,他百分之百安心仰赖伟大的宇宙主宰的智慧与力量。他唯一挂念的是怎样满足前面那个心意,不是挂念会有什么结果,而是挂念他自己的各种努力是否合宜。不论结果是什么,他都相信会有一个优于他的力量与智慧把它用来增进他自己也最希望增进的那个伟大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