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育儿室和大学(1812—1834) 第七章(第2/7页)

“对,对!那么在谁家里?”

“萨京病了,当然在他家里。”

于是定了预算,方案,未来的客人和主人都兴高采烈,参加了讨论。一位尼古拉上雅尔饭店定夜宵,另一位去马登的铺子买干酪和萨拉米熏肠。酒当然要到彼得罗夫街向德普列买,在他的账本上奥加辽夫题过两句话:

不论或远或近,

我都保证供应。13

我们阅历不深的口味还没超过香槟,有时甚至幼稚到不爱香槟,反爱喝利维沙尔特汽酒14。在巴黎一家饭店的菜单上,我看到这名称,想起1833年,便要了一瓶。但是,哎哟,甚至美好的回忆也帮不了忙,我连一杯也没喝完。

节日前我们尝了各种酒,尝得津津有味,结果把酒都喝光了,只得再派专人重新购买。

至此我不能不谈一下索科洛夫斯基15。他总是身无分文,钱一到手就花个精光。被捕前一年他来到莫斯科,住在萨京家。我记得,那时他刚卖出了《赫维里》的原稿,因此决定除了我们,还邀请几个“大人物”来庆祝这事,也就是邀请波列沃伊16、马克西莫维奇17等人。前一天早上,他同波列扎耶夫(他的部队当时驻在莫斯科)出外采购物品,买了茶杯,甚至茶炊和各种不必要的东西,最后又买了酒和食物,即酥皮大馅饼和塞肉馅的火鸡等等。晚上我们到了萨京家。索科洛夫斯基提议开一瓶酒,然后又开一瓶;我们一共五个人,喝到最后,即第二天黎明前,才发现酒喝完了,而索科洛夫斯基的钱早已花光。他还了几笔小小的债,剩下的钱都在买东西时用掉了。

索科洛夫斯基有些伤心,但又束手无策,考虑了好久,最后只得写信通知各位“大人物”,说他突然得病,宴会延期了。

为了庆祝四个人的命名日,我编了一份节目单。后来承蒙特务头子戈利岑18的特别关心,在审讯委员会中问我,这份节目单有没有照办。

“丝毫不差。”我回答他。他耸了耸肩膀,仿佛他一辈子都住在斯莫尔尼修道院,或者天天在过基督受难日。

夜宵之后,照例面临一个大问题,大家争论不休,这就是:“怎样煮热糖酒19?”其他食物照惯例吃或喝即成,就像国会中投信任票一样,不必争论。这件事却大家要发表高见,而且刚吃过夜宵,精神特别饱满。

“现在要不要点火?怎么点法?用香槟还是索泰尔纳酒20浇火?在烧的时候放水果和菠萝,还是以后再放?”

“当然在烧的时候放,这样香味才能渗入糖酒中。”

“得啦,菠萝是浮的,它的边皮会给烧煳,这才糟呢。”

“一切都是废话!”凯切尔大嚷,声音比谁都响。“当务之急是赶快把蜡烛吹灭。”

蜡烛熄了,大家的面孔变得青燐燐的,脸上的线条都随着晃动的火光在摇摆。由于糖酒的燃烧,小房间中的气温变得像热带一般。大家很渴,糖酒却还没有制成。但雅尔饭店派来的法国人约瑟夫早有准备,拿出了一种热糖酒的对立物:用各种以白兰地为主的酒加冰制成的饮料。这人不愧是“伟大民族”的儿子,一边斟法国酒,一边向我们说明:它之所以好,就好在它曾两度通过赤道:

是的,是的,各位先生,两度经过赤道,各位先生!”21

这种号称可以与北极的寒流媲美的饮料果真不同寻常,一杯下肚之后,大家再也不觉得口渴了,但就在这时,凯切尔却一边搅拌汤盆里的火湖,让那还在咝咝啼泣的最后几块糖块溶化,一边大叫道:

“可以灭火了!可以灭火了!”

香槟掺入时,火焰变红了,心慌意乱、走投无路似的在糖酒表面到处奔突。

这时有人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

“喂,老弟,你发昏了,难道没看见,松脂刚好熔化在糖酒里?”

“你自己把瓶子举在这么热的地方试试,看松脂会不会熔化。”

“那么应该先把瓶口包好。”那个发愁的声音继续道。

“碗,碗,你们这里碗够不够?我们有几个人……九个,十个……十四个,对,对。”

“哪儿去找十四只碗?”

“算了,碗不够就用玻璃杯。”

“玻璃杯会炸裂。”

“不会,不会。”

蜡烛点亮了,最后一点火星跳到中央,打了个转,就不见了。

“热糖酒制成了!”

“完成了,大功告成了!”欢呼声从四面发出。

第二天我觉得头痛,恶心。显然,这是热糖酒这种混合饮料引起的。于是我真心诚意发誓,今后再不喝热糖酒,它是毒药。

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走了进来。

“您今天回家时戴的不是自己的帽子,您的帽子要新一些呢。”

“随它去,不要你管!”

“要不要我上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家找一下库兹马22?”

“你想得倒好,你以为谁会不戴帽子走吗?”

“兴许还能找到。”

于是我猜到了,问题根本不在帽子,而在于库兹马约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今天一起喝酒。

“你要去就去,不过先得交代厨子给我做点酸白菜。”

“列克桑德·伊万内奇,看来,少爷们的命名日过得挺快活吧?”

“当然,这样的宴会在学校里从来没有过。”

“不过现在可以把大学丢在脑后啦。”

我受到良心的责备,没有吭声。

“您的爸爸问我:‘这是怎么回事,还没起床?’我不上他的当,我说:少爷头痛,一早就叫不舒服,我这才没拉开窗帘。老爷说:‘你做得对。’”

“请你行行好,让我睡一会儿。你要上萨京家,就快走。”

“马上走,我先去交代厨子做酸白菜。”

我又合上眼皮大睡,过了两个小时才醒,精神好多了。我想,他们今天在干什么呢?凯切尔和奥加辽夫留在萨京家过夜。真遗憾,热糖酒会对头脑发生这样的作用,应该承认,它的味道不坏。只怪我用玻璃杯喝太多了,今后绝对只能用小碗。

这时我父亲已读完报,厨子也接见过了。

“你今天头痛?”

“非常痛。”

“可能读书太多了吧?”但刚提出这问题,我还没回答,他已发现不对头了。“我忘了,你昨天好像是去找尼古拉沙23和奥加辽夫的吧?”

“是的。”

“他们请你喝酒了吗?……这是他们的命名日呢。又吃了加马德拉酒的肉汤?唉,我可不喜欢这一切。尼古拉沙喝酒毫无节制,这我知道,可不明白,他这习气是从哪儿学来的。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在世时……嗯,到了6月29日他的命名日,照例要办一桌酒,把所有的亲戚请来吃一顿,但一切既简单又体面。现在呢,尽是香槟酒,油浸沙丁鱼,叫人看了都腻烦。至于普拉东·波格丹诺维奇那个不肖儿子,我不说也罢,反正不可救药!住在莫斯科……又有的是钱,对马车夫叶尔梅说一声:‘买酒去!’马车夫就去了。他当然乐意,在酒店里又有十戈比银币的外快好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