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2/16页)

更富于博爱精神了:石子已不时兴,他们选择了污泥、嘘声和报刊上的文章。

另一个同样狂热的老人11却比欧文幸运,他在帕特莫斯岛上用衰弱的、苍老的手祝福大人和孩子时,只是喃喃地说:“孩子们,你们要彼此相爱!”老百姓和穷人没有嘲笑他,没有说他的教导是胡诌;在这些平民中,没有市侩世界满身铜臭的庸才——这个世界主要不是粗野,而是虚伪,不是愚昧,而是狭隘。欧文被迫离开英国,丢下了自己的新拉纳克,十次远渡重洋,以为他的学说可以在新的土壤上播种开花,忘记了公谊会和清教徒不可能容忍他;他大概不会预见到在他死后五年,第一个宣布人权的国家——杰斐逊12的共和国,便在鞭打黑奴的问题上分裂了。13欧文在那里也没有成功,只得回到原来的土地上,千百次地敲打所有的门,访问宫廷和茅屋,开办集市(它们便是罗奇代尔先锋社14和各种合作社的雏形),出版书籍,发行报刊,写呼吁书,召集群众大会,发表演说,利用一切机会进行宣传。各国政府派了代表来参加“世界博览会”15,欧文马上来到他们中间,要求他们接受他的橄榄枝,号召他们建立合理与和谐的生活方式,可是人们不听他,只是想着未来的十字勋章和鼻烟壶。欧文没有泄气。

1858年10月一个多雾的日子,布鲁厄姆勋爵16(他完全清楚,破旧的社会之舟已经百孔千疮,但还想靠我们这个世纪的一切力量给它修补漏洞)在利物浦召开了社会科学协会第二次会议,研究补船的麻屑和树胶问题。

会场上突然骚动了,脸色苍白、身患重病的欧文躺在担架上,被轻轻抬到了讲坛上。他是克服了重重困难特地从伦敦赶来的,为了向大家再讲一遍他的福音:社会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可以没有刽子手。布鲁厄姆勋爵尊敬地接待了老人——他们本来是老朋友;欧文慢慢站起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另一个时代即将到来……那是新的和谐,新的和谐的时代,但他的话停止了,力气用完了……布鲁厄姆替他讲完了这句话,做了个手势;老人俯下了身子——他已失去知觉,人们把他轻轻放上担架,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抬走;这个充满深刻敬意的场面震动了群众,他们仿佛觉得,一场不平凡的葬礼已从这里开始,一个伟大、神圣而历尽坎坷的生命熄灭了。

过了几天,欧文的身体好了一些,一天早上他要自己的朋友和助手里格比收拾行李,他想走了。

“回伦敦吗?”里格比问。

“不,现在带我到我出生的地方去,我要葬在那儿。”

于是里格比把老人带到了蒙哥马利郡的新城镇,八十八年前这个古怪的人,工厂主中间的使徒,便出生在那儿……

“他停止呼吸时这么安静,”他的大儿子写道,他终于赶到了新城镇,“我当时握着他的手,几乎没有发觉;他没有一点挣扎,没有一个抽搐的动作。”确实,不论英国还是全世界,也同样没有发觉,这位证明人类无罪的辩护人悄悄停止了呼吸。

英国牧师不顾他的朋友的拦阻,给他念了安魂祈祷;朋友不多,葬仪结束后便走了。只有托马斯·艾尔索普17勇敢地、正直地提出了抗议,但是——“一切都过去了”。18

我想对他讲几句话,但是大家旋风似的一下子走光了,我什么也没做,他那悲剧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攒动的人群、急剧变化的事件和日常生活的尘雾后面了。前几天,我突然想起了欧文,我决定写点什么谈谈他。

翻阅《威斯敏斯特评论》时,我发现了谈论他的一篇文章,我从头至尾拜读了一遍,读得很仔细。作者不是欧文的敌人,他稳重,审慎,能够对功绩给予适当的评价,对缺点给予合理的批评,然而我合上书时,还是有一种痛苦和委屈的奇怪感觉,心里闷闷不乐,几乎对它叙述的一切感到愤慨。

也许我病了,情绪不好,不能理解?……我又拿起杂志,又读了几段,感觉还是那样。

“欧文一生的最后二十多年,对公众说来没有任何意义。

“无益的生活,这是提早死亡。19

“他召集大会,但是几乎没有人参加,因为他只是反复弹他的老调,那些大家早已忘记了的原则。有的人希望从他那里听到一些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但他们听到的仍是那些话,什么整个社会生活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上等等……不久,这种昏悖状态中又多了一种对不时来访的灵魂的信念……老人纵谈自己与肯特公爵20、拜伦、雪莱等等的谈话。

“奉行欧文的学说其实毫无危险。这是一条无力的锁链,不能锁住整个民族。在他死前很久,他那些原则早已被推翻了,忘记了,可他还自以为是人类的救主,一个无神论者的弥赛亚

“他对不时来访的灵魂的态度一点也不奇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经常轻而易举地从极端怀疑主义走向极端的迷信。他们指望靠天赋的灵感解决一切问题。研究,论证,慎重判断等等对他们都是陌生的。”21

文章结束时,作者又道:“我们在前面几页谈的主要是欧文的生平,不是他的学说;我们愿意对他所做的真实的善表示我们的同情,但同时我们也得申明,我们完全不同意他的理论。他的生平比他的著作更有意义。前者是有益的,动人的,同时后者却只能把人引入歧途,令读者讨厌。然而即使在这方面,我们也觉得,对自己的朋友说来,他已活得太长了,而对自己的传记作者说来,那就更长了!”

温和的老人的影子在我面前晃动,他眼睛中噙着苦涩的泪水,伤心地摇着那个苍老的头颅,仿佛想对我说:“难道这就是我应该得到的吗?”但是他讲不出,只是哽咽着跪在地上,好像布鲁厄姆勋爵想赶紧再用布把他盖上,向里格比做着手势,要他尽快把他抬进墓园,免得惊慌失措的群众重又清醒过来,对他所宝贵的、看作神圣的一切发出指责,甚至觉得他不该活得这么长,损害了别人的生活,在他们身边占据了一个不该得到的位置。确实,欧文是威灵敦,那个与和平时期格格不入的伟人的同龄人。22

“欧文应该得到我们的承认,他的错误,他的高傲,他的没落,不能影响这一点。”——那么他还要怎样呢?

然而为什么这种对欧文的功绩表示的敬意,在我们听来却比牛津的、温切斯特的、奇切斯特的主教们对他的咒骂更不好受呢?因为那里有强烈的感情,那是他们的信念受到了侮辱,而这里只是貌似公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