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三章(第2/4页)

我临走时,邀请他过两三天上我家吃饭。但是没过两三天我又在街上遇见了他。

“可以与您一起走走吗?”他问我。

“当然可以,我不怕与您在一起,但这对您恐怕不方便。当然,伦敦很大……”

“我不怕,”这时他突然不顾一切迅速地说道,“我永远不回俄国了……是的,是的,我决定再也不回俄国……”

“别这么说,您还这么年轻。”

“我爱俄国,非常爱它,但是那儿的人……我没法在那儿生活,我要完全按照社会主义的原则去建立一个侨居区。我考虑过了一切,现在便直接上那儿去。”

“想到什么地方?”

“马克萨斯群岛9。”

我有些吃惊,默默望着他。

“是的,是的,这事已经决定了。一有轮船,我便动身,因此今天能遇见您,我很高兴。我可以向您提出一个不太恰当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都可以。”

“您的印刷所赚钱吗?”

“怎么能赚钱。目前勉强做到收支相抵已满不错了。”

“要是收支不能相抵呢?”

“那就得设法弥补了。”

“那么,您的宣传不带任何商业目的吗?”

我哈哈大笑了。

“但是靠您一个人怎么弥补亏损呢?您的宣传是必要的……请您原谅,我不是为了好奇才这么问的,我有个想法:在我永远离开俄国时,我想为它做点有益的事,因此我决定……只是在这以前我得了解一下情况……是的,因此我决定留一些钱给您。万一您的印刷所或者俄国的一般宣传工作需要,您可以使用这些钱。”

我不得不又露出惊讶的脸色望了望他。

“不论是印刷所、宣传工作还是我本人,都不需要您的钱,相反,我们的事业目前很顺利,我何必拿您的钱呢?但是在谢绝的同时,请允许我对您的善良意愿,表示衷心的感谢。”

“不,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我有五万法郎,我得带三万法郎到岛上去,其余两万便留给您作宣传费用。”

“我把它们怎么办呢?”

“您不用的话,等我回来,您可以还给我;如果我十年不回来,或者死了,您可以用它加强您的宣传工作。只是,”他想了想又说,“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但是千万不要交给我的继承人。明天您有空吗?”

“有空。”

“那么劳驾您跟我一起上银行找罗特希尔德,我不懂英语,一句也不会讲,法语又很坏。我想尽快处理好两万法郎的事,然后便离开这儿。”

“好吧,钱我收下,但是有个条件,我得给您写一张收据……”

“我什么收据也不需要……”

“我知道,但我必须写,不写收据我不收您的钱。您听着。首先,收据上得写明,您的钱不是交给我一个人,是交给我和奥加辽夫的。其次,您在马克萨斯群岛可能会待腻,于是您会想念祖国(他摇摇头)……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定,因此收据上不必写您给我们这笔钱的目的,我们可以这么写……这些钱交给我和奥加辽夫全权处理,但如果我们没有其他用处,便可以把它全部用来为您购买英国政府担保的任何公债券,它的利息是五厘左右。然后我们得向您保证,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的宣传活动决不动用您这笔钱,您完全可以认为您有一笔钱存在英国,除非银行倒闭。”

“如果您一定要搞得这么麻烦,那就这么办吧……明天我们去取钱。”

下一天非常可笑,也非常忙。我们首先到银行找罗特希尔德,领取了现钞。巴赫梅捷夫10的主意本来不坏,他想把钱兑成西班牙金币或银币。罗特希尔德的办事员吃惊地瞧瞧他,他突然像刚睡醒似的,结结巴巴地用俄语夹着法语说道:“哦,那就换成在马克萨斯岛支付的信用凭证吧。”经理凯斯纳一听,把惊恐而担忧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它比言语更清楚,意思是说:“他是不是危险分子?”因为在罗特希尔德的银行里,还从没有人要过转往马克萨斯群岛的信用凭证。

我们决定把三万法郎兑成金币后便回去了。在路上我们走进咖啡馆,我写了收据,巴赫梅捷夫也写了一张字据,说明把八百英镑交给我和奥加辽夫全权处理。然后他有事回旅馆,我在一家书店等他。过了一刻钟,他来了,脸色白得像纸,他说,他的三万法郎少了二百五十法郎,也就是十英镑。他急得什么似的。一个人可以满不在乎地献出两万法郎,却为损失二百五十法郎如此惊慌,这对我说来又是一个有关人性的心理学哑谜。

“您这儿有没有多一张钞票?”

“我身边没有钱,我把款子给了罗特希尔德,这是他的收据:八百镑整。”

巴赫梅捷夫把毫无必要地换成英镑的三万法郎现款全部摊在霍尔热夫斯基11的账桌上,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少十镑。我看到他失望的样子,对霍尔热夫斯基说道:

“我应该为这该死的十镑负责,否则他做了好事,却受了惩罚。”

我又对巴赫梅捷夫说:“叹气和议论都没有用,我看还是赶紧上罗特希尔德的银行。”

我们去了。时间已过了四点,银行打烊了。我与惊慌不安的巴赫梅捷夫走进屋里。凯斯纳看看他,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张十英镑的钞票,把它递给我。

“这是怎么回事?”

“您的朋友在换钱时把两张十英镑的票子当成五英镑的票子给了我,我起先也没注意。”

巴赫梅捷夫怔怔地瞧了一会儿,然后道:

“真不可思议,十镑和五镑的票子竟是同一颜色,这谁能想到?您瞧,我把这些钱换成金币还是做得对的。”

他安心了,到我家中吃了饭。我答应次日去与他告别。他已完全准备好行装:一只小小的军官用的或者大学生用的破旧手提箱,一件腰部系带子的军用大衣,此外便是……便是包在一块厚厚的绸手帕中的三万法郎,外形像一包醋栗或胡桃。

这个人就这样前往马克萨斯群岛。

“当心,”我对他说,“您这样子,还没上船就会被人杀死,钱也会被抢走。应该把钱藏在箱子里。”

“它装满了。”

“我给您一只袋子。”

“毫无必要。”

他便这么走了。最初几天我一直想,他说不定会被人害死,嫌疑难免落在我身上,认为是我派人杀了他。

从那时起,他杳无音讯。我把他的钱换成债券,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印刷所和宣传活动万分困难时,决不动用这笔钱。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俄国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但后来传出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谣言……这多亏了我们的两三个朋友,尽管他们保证过不泄露消息。最后人们终于得知,确实有这么一笔钱存放在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