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页)

“我想我们还是在歌剧院见吧,哈利。我太累了,什么都吃不下。你姐姐的包厢是几号?”

“二十七号吧,我想。在豪华包厢区。你可以在门上看到她的名字。我很遗憾,你不能来与我们一起吃饭。 ”

“我不想吃,”道林无精打采地说,“但我非常感谢你对我说的所有话。你显然是我最好的朋友。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我。”

“我们的友谊才刚开始,道林。”亨利勋爵回答,握了握他的手,“再见。我希望九点半前可以再见到你。记住,今晚帕蒂演唱。”

亨利勋爵一关上门,道林·格雷就按了下铃,几分钟后,维克多提着灯来了房间,放下百叶窗。道林不耐烦地等着维克多离开,这人似乎做什么都磨磨蹭蹭的。

维克多一离开,道林就冲过去拉开了屏风。是的,画像没再发生什么变化。画像在他知道西比尔·文恩的死讯前就已经知道了。生活中的事件一发生,它就能意识到。毫无疑问,画像嘴角的优美轮廓扭曲成一副恶毒凶相,是在姑娘喝下什么毒药的那一刻发生的。或者说,画像对结果无所谓,只是能认识到灵魂深处发生的变化?他百思不得其解,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亲眼看到它的变化过程,他想到自己希望如此,不禁颤抖起来。

可怜的西比尔!这一切曾是多么浪漫啊!她常常在舞台上表演死亡,然后死亡本身光顾了她,把她带走了。她是如何扮演那可怕的最后一幕的呢?她临死时诅咒他了吗?不会的,她因爱他而死,而自此以后爱对他而言将始终是神圣的。她以自我牺牲偿还了一切。他不会再去想那个可怕的晚上,在剧院她让他经受的痛苦。他想起她时,会把她当成一个悲剧人物,为了展示爱绝对真实的存在而被送到世界的舞台上。一个绝妙的悲剧人物?他想起了她孩童般的容颜,楚楚动人的梦幻般的举止和羞怯的优雅,不禁热泪盈眶。他匆匆拭去泪水,又看了看画像。

他感到真的到了做抉择的时候了。或者说,他已经做出了抉择?是的,生活已经为他决定——生活,以及他对生活无限的好奇心。永恒的青春、无限的激情、微妙而隐秘的欢愉、狂野的快乐以及更狂野的罪孽——他将拥有所有这一切。画像将替他承担羞耻的重负。就这样吧。

他想到画布上那张英俊的面孔将要遭受玷污,心头掠过一阵痛楚。曾有一次,他像个孩子一样模仿那喀索斯,亲吻,或者说假装亲吻了此刻正对着他无情冷笑的双唇。一个又一个清晨,他坐在画像前,惊奇于它的美,有时几乎可以说迷恋上了它。现在,每一次自己禁不住诱惑,画像都会变吗?画像会变成可怕的、讨厌的东西,只能锁在房间里藏起来?阳光再也没法把它舞动的秀发抚得金光熠熠?可惜啊!真可惜!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到了祈祷,祈求存在于自己与画像之间的那种可怕的感应会结束。他以前的祈求,画像已经有了回应;或许他祈祷画像不变,画像也会再次答应吧。然而,只要对生活略有所知,有谁会愿意放弃永葆青春的机会呢,不管这种机会如何古怪,或者可能隐藏着什么致命的后果。另外,这画像真的受他控制了吗?真的是祈祷产生了这种对调的效果?有没有可能存在一些奇怪的科学原因能解释这一切?如果想法能对一个活的有机体产生影响,那它难道不能对死的无机体产生影响?不,假设我们体外的物体没有想法或欲望,它们难道不会与我们内在的情绪和情感产生共鸣,原子和原子之间因为隐秘的爱或奇特的相似而相互吸引呢?但原因不重要。他再也不会通过祈祷招致可怕的力量了。如果画像要变,那就变吧。别无他法。为何如此深究呢?

因为观察画像有一种真正的乐趣。他能追踪自己的思想,直至其隐秘之处。这幅画像会成为他最神奇的镜子。就像画像已经向他展现了自己的身体一样,它还会向他揭露自己的灵魂。当画像迎来冬日,他仍立于春夏之交变幻的时节。当画像脸上的血色悄然褪去,只留下油画里的苍白面具和铅灰色的双眼时,他仍将葆有少年的光华。他可爱的生命之花永不会凋零。他生命的搏动永不会减弱。他会像希腊诸神般强壮、敏捷、快乐。画布上的彩绘形象会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是安全的。那最重要。

他微笑着把屏风拉回到原来的位置,挡在画像前,然后走进卧室,他的仆人已在那里等候。一小时后,他已身处歌剧院,亨利勋爵正向他的椅子探过身来。

[1]罂粟花的花语之一是遗忘。

[2]长春花在古希腊神话中象征死亡。

[3]莎士比亚的戏剧一般都是五幕剧。

[4]苔丝德蒙娜、奥菲利娅、朱丽叶、伊摩琴皆为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女性角色。 

[5]《圣经·旧约》中的典故,以示心情极为悲痛。 

[6]即苔丝德蒙娜,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