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3页)

道林·格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脸颊开始有了血色,双唇绽开微笑。危险已经过去,他暂时安全了。然而,他对这位刚刚向自己做出一番奇怪告白的画家产生了无限的同情,同时在想自己会不会被一位朋友的人格如此左右。亨利勋爵非常危险,这恰是他的魅力。但也不过如此。他太聪明,太玩世,所以并不真的讨人喜欢。会有人让他产生如此奇怪的偶像崇拜吗?这是生活为他准备好的一件事吗?

“我觉得非常奇怪,道林,”霍华德说,“你竟在画像中看出了这一点。你真看出来了吗?”

“我看到了某些东西,”他回答,“让我觉得非常奇异的东西。”

“好吧,现在你不介意我看看画了吧?”

道林摇摇头,“你别再提这个要求了,巴兹尔。我不可能让你站在画像前的。”

“自然,将来某一天你总会同意的?”

“永远不会。”

“好吧,或许你是对的。那么再见了,道林。在我的一生中,对我的艺术真正产生影响的只有你一个人。我所做之事,凡是好的,皆归因于你。啊!你不知道,我刚才和你说这一切费了多大心力。”

“亲爱的巴兹尔,”道林说,“你和我说什么啦?你不过是说你觉得自己太崇拜我了。这甚至都算不上恭维。”

“我本来就不是要恭维。这是一次告白。现在我告白过了,某种东西似乎就离我而去了。或许人永远不该把自己的崇拜说出来。”

“你的告白非常令人失望。”

“为什么,你期望听到什么呢,道林?你在画里没看出别的什么吧?没别的东西可看了吧?”

“没有,没别的东西了。为什么这样问?但是你一定不要再谈什么崇拜了。那很蠢。你我是朋友,巴兹尔,我们一定要永远如此。”

“你有哈利了。”画家伤感地说。

“噢,哈利!”道林喊道,迸发出一阵笑声,“哈利白天净说不可信之事,晚上净干不可能之事。我想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但我仍然觉得,如果我遇到了麻烦,我不会去找哈利。我宁愿找你,巴兹尔。”

“你还会再做我的模特吗?”

“不可能!”

“你若拒绝,就会毁掉我作为艺术家的生命,道林。没人能碰到两个理想的人,碰上一个的也不多。”

“我不能向你解释,巴兹尔。但我一定不会再做你的模特了。画像里有种要命的东西,它有自己的生命。我会来和你一起喝茶,那也会很愉快。”

“恐怕是你觉得愉快吧,”画家懊丧地咕哝着,“好了,再见吧。你不让我再看一看这幅画,我感到遗憾。但也没办法。我非常理解你对画像的感受。”

他一离开房间,道林·格雷就暗暗微笑了。可怜的巴兹尔!真正的原因他怎么可能知道!多么奇怪啊,他不但没有被迫向朋友透露自己的秘密,反而几乎是无意间套取了朋友的秘密。朋友那奇怪的坦白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冲击啊!画家荒谬的阵发性的妒忌,他那狂热的虔诚、夸张的赞语、奇怪的沉默——现在他全明白了,他感到难过。他似乎觉得,他们之间充溢着如此强烈的浪漫色彩的友情中,存在着某种悲剧性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按下了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画像藏起来,他绝不能再冒被人发现的危险了。自己真是疯啦,竟会允许把画像放在一个任何朋友都可以进来的房间里,哪怕只放一小时。

[1]泰奥菲尔·戈蒂耶(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法国唯美主义诗人、散文家和小说家,提倡“为艺术而艺术”。

[2]帕里斯: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