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这……这是什么?”

“卡里有十八万,是上次住院,你们拿过来的,拿走吧,我不需要。”

“可是,这钱是给你做手术用的。”

李美琴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那时候我拼命想活下去,是为了小羽。小羽都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我不需要钱,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为了钱,小羽也不会走上那条路。拿走吧!小季,以后你也别再来了。”

“阿姨……”

“小季,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看见你,我就想起那个凶手。这张卡我怕丢了,怕被小羽爸爸找到,所以藏在褥子下面,每天晚上,它都像块烙铁一样,烧得我睡不着。一想起这些钱是害了小羽那个畜生给的,我就恨不能把它剪得粉碎。走吧,小季,带着这张卡走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阿姨你听我说,这里面绝对有误会。严谨不会害小羽,他不是坏人,他干不出那种事……”

“我的眼睛虽然快要瞎了,可我的心没有瞎。”李美琴打断她的话,“我要等着,我要睁着眼睛,亲眼看着凶手被执行死刑。”她的眼睛缺乏神采,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她的声调并不高,语速也很慢,可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每一个字都似附着刻骨的仇恨。

那张银行卡被季晓鸥紧紧攥在手心里,四边像刀刃一样,简直要切进皮肉。她慢慢站起身,点点头:“好,找到真凶以前,我不会再来。”

那天的天气很好,室外春阳和煦,花木葱茏。季晓鸥坐进驾驶座,却觉得周身寒冷,手指冰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关节指甲全泛了白。她一动不动地坐了好久,才从手袋里摸出手机,找到May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May姐,麻烦你帮我演场戏好吗?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最适合扮演白富美,请你帮我定时给她捐助一笔钱。”

May安静地听她说完原委,然后说:“可以,这场戏我可以帮你演,但是她如今了无生趣,你确认她会接受一个陌生人的捐赠和资助吗?”

季晓鸥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回答:“有句话,我知道说出来可能很不合适,如果冒犯到你,请原谅。May姐,你当初是怎么走过最难受的那段日子的,请用同样的方式帮帮她。”

May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说:“好。”

当季晓鸥回到“三分之一”,拨动保险柜号码盘的数字“040812”时,她又想起了May。其实她对May的故事充满了好奇,但是她能看出来,对May来说,那恐怕是一处今生无法碰触的伤痛,任何试图揭开旧日伤痕的举动,都显得过于残忍。有些人会把痛苦当作生命中的一部分收在心里,否则他们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是否爱过。她也想过,假如遇到同样的事会如何?她想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仍然会像奶奶去世时一样,歇斯底里地发泄完心中的悲伤,便站起来擦干眼泪再尽可能快乐地活下去。绝不会把自己埋在往事里不肯自拔。人不能永远活在记忆里,你总要和过去告别,向未来前进。

季晓鸥在塘沽整整待了一个星期没有回北京。和高阳公司的协议已经签订,价格给得还算公道,但她必须保证一个星期后的慈善晚宴完全符合对方的要求。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从海鲜进货、酒水购买一直到厨房配菜,每一个细节都亲自盯着,生怕照顾不周出点儿什么纰漏。又因为高阳告诉她,靠May帮忙,晚宴的最后一个节目,临时改为教会唱诗班的演出。季晓鸥站在一层的大堂里,怎么看都觉得店内原来豪华冰冷的装饰,带着都市纸醉金迷的奢侈味道,与圣洁的宗教气氛严重不符。于是她紧急联络了一家窗帘供应商,以加急的速度生产出一批欧式布幔。

到了正日子那天,布幔一悬挂起来,一层大厅的格调顿时改头换面,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柔软的布幔遮挡住线条冷硬的镜面与罗马柱,雪白的桌布上陈设着黑色的枝形烛台,大厅的灯光被调暗了,烛台上竖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烛光闪烁,将黑暗与光明的界限变得模糊,整个店堂仿佛幽深华丽的宫殿。尤其到了唱诗班的节目,跳跃的烛光映照着女孩子们光滑的脸庞,风琴声悠扬动听,歌声婉约悲悯,柔软如丝绒,摩挲着黑色的夜晚,摩挲着那些在都市中被磨炼得坚硬无比的神经。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或者手机,这歌声有种奇特的感召力,让他们恍惚地以为自己似乎丢失了什么。这份失去无以名状,一下一下仿佛把人的心都掏空了。

季晓鸥在这一刻悄悄退了出去,一个人慢慢爬上了顶层的甲板。海面上风很大,撩起她的长裙,黑色的剪影像一面飘扬的旗帜。大厅的歌声隐隐约约传来,仿佛是来自云层深处的声音,缥缈深远。

“严谨,你看到了吗?”她对着北京的方向喃喃自语,“我做成了!‘三分之一’的生意一定会恢复,你放心。上帝不会抛弃我们,你也一定不能放弃,我相信一定会有真凶落网还你清白的一天。”

这个晚上过去之后,一度式微的“三分之一”竟然真的奇迹般恢复了活力。参加慈善晚宴的客人包括不少大公司的高层,也有政府机关的官员。“三分之一”别致的氛围,以及菜肴的精致新鲜,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口口相传,上次男色公关传闻的影响便逐渐消退。虽然相比鼎盛期时每天的流水还有些差距,但是比起前段时间的凄风苦雨,已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了。欠了员工两个月的工资,终于偿还清了,季晓鸥手中也终于有了正常的流动资金。犹如卸下紧箍咒,她浑身都轻快起来。下面她要集中精力对付的,还是富隆公司的那件官司。富隆的起诉开庭在即,她必须在严谨的案子开庭之前把此事解决掉,她想在法庭上见到严谨时,踏踏实实地对他说一句“放心”。

对付“富隆”公司的方法,是她自己冥思苦想许久,灵光一现间得到的。为此程睿敏夫妇还专门开车来了一趟天津。因为程睿敏的妻子谭斌,有一位大学同窗在质监局工作,夫妻俩请他在“三分之一”吃了顿饭,并介绍给季晓鸥认识。

有了这位质监局的中层领导做后盾,季晓鸥放心大胆地去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富隆”公司除了长期给几家海鲜餐厅定时供货,在市内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也设有固定摊位,针对的主要是小型餐厅和市民散客。这一天,市场上来了一个顾客,挨着摊位询问价格,查看水产的鲜活程度,最后他停在了“富隆”的摊位前。富隆的摊主察言观色,听到一口东北口音,便知是外地人。待攀谈一会儿,这人自我介绍说刚在天津市区开了一家饭店,主营海鲜,正在寻找合适可靠的水产商长期合作。摊主以为遇到了潜在的大主顾,赶紧递上印有公司名字的名片,将富隆的海鲜品种和质量吹得天花乱坠。那人也就频频点头,最后现场买了几千元的海蟹、鲜虾和扇贝,又交代说三天后会再来上货,这才带着半车的海鲜离开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