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第2/2页)

三天之后,这个人再没有在市场出现过,但是收到质量举报的质监局和农业局的联合检查小组却出动了,凭着一纸甲醛与丁香酚严重超标的检验报告,查封了“富隆”在批发市场的摊位。

用福尔马林保鲜,用丁香油水门汀延长水产的存活时间,在海鲜市场简直就是公开的行业秘密,“富隆”公司的老板陈富隆一听始末就明白自己是被人给坑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暗箭来自同行,正在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焦头烂额地找人疏通质监局关系时,季晓鸥出现了。

依然在那家广式茶楼,桌子上全是餐具,她只好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起诉申请书轻轻地放在陈富隆的膝盖上。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三分之一”起诉“富隆”公司供应的海鲜产品不符合国家食品标准,要求赔偿“三分之一”一切损失。

陈富隆低头看了一会儿,等看明白了纸上的内容,他姿势没变,只把眼睛挑起来瞪着季晓鸥:“是你干的?”

“没错。”

陈富隆将申请书重重地拍到油腻的桌面上:“你他妈活腻味了?你想干什么?”

“跟你谈条件。”季晓鸥并没有被他眼中的凶光吓住,而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陈叔,咱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么做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您,我的反起诉立案以后,咱两家的两个案子就拧在一起了,我这个案子不判,您这个案子也不会结束。但是这种质量官司,不用我提醒,您大概也知道,不打个一年半载的它扯不完。您要愿意耗着呢我也不反对,不过这事要是上了报纸,我倒没什么,就是换家供应商的问题,可是您的富隆,就不好说了吧?李国强再厉害,就算他能控制整个海鲜批发市场的价格,可他不能强迫其他餐厅从一家质量有问题的批发商那儿进货。他开饭店不为挣钱,只为洗钱,就凭他名下那两家半死不活的海鲜餐馆,您觉得能养活您公司里那么多兄弟吗?我打听了一下,您和他也不是至交,何必要做这枉死鬼呢?”

陈富隆一把把那张纸拂到了地上,随之应声落地的,还有七八个碗碟。有一只汤碗砸在季晓鸥的脚边,摔得粉碎,汤汁溅得她一裤脚都是。但季晓鸥也只是缩缩脚,依旧神色镇静,并未有丝毫惧怕的表示。

陈富隆扯扯衣服领子,表情还很狰狞,声调倒意外地降了下来:“你想谈什么条件?”

季晓鸥笑了笑,知道他理清形势开始服软了,于是坐正身体:“第一,撤诉。第二,我们签份还款协议,五个月之内我负责还清你的欠款。”

陈富隆冷笑一声:“我撤诉了你就能还钱?当我三岁孩子,哄谁呀?”

“就您说过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还要在塘沽这地面上混呢,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五个月,从下个月开始,每月五分之一,九月底还清。协议生效的日期,从您撤诉的时间开始。您若愿意庭外和解呢,我们马上就可以签这个协议,您若执意打官司,那也没关系,我全程奉陪。”

陈富隆盯着她看了半晌,“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你?”

季晓鸥从皮包里取出一份红皮的房产证,打开来把正文那一页朝向他:“这是我名下的一套房产,位于北京四环内的繁华地段,市值三百五十万,我们可以去做抵押公证,假如到时我不能按时还钱,房子就是你的。”

陈富隆接过房产证,仔细辨别了一下真伪,又扔还给她:“那质监局那边呢?”

“我负责帮您疏通关系,只要您下批货保证甲醛和丁香酚低于质检标准。”

陈富隆不出声了,只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眼望着季晓鸥,不停地抖动着垫在下面的那条腿,抖得椅子一直响。季晓鸥知道他在思考,在权衡利弊,也就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待。

陈富隆终于放下腿,一拍桌子:“成交!”

季晓鸥朝他伸出手:“陈叔,您是明白人,又打扰您早餐了,抱歉!”

陈富隆看都没看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只是磨了磨牙,站起来朝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喊:“买单!”

季晓鸥第二次看着他的背影从人群中穿过,以同样的姿势从门口消失,略有些得意地笑了。解决了陈富隆,就等于把“小美人”卡住“三分之一”的那只黑手挪开了。只要“三分之一”的生意一直维持目前的状态,她就不怕他再暗中使坏。

自我陶醉了一会儿,她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几次嗡嗡作响的手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这一眼,却让她脸色大变。

短信是美容店的一名顾客,也是方妮娅的邻居发来的:小季,妮娅跳楼了。16层。

季晓鸥眼前一黑,手机砰一声落在地上。路过的服务员捡起,交还到她手里,她机械地握紧手机,连声谢谢都忘了说,站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高速路上,一直开车小心谨慎的季晓鸥,第一次把车速提到了每小时120公里。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方妮娅的情景,渐渐眼角有泪泛上来。

她把车开进方妮娅家的小区,离得老远就看见她家院门敞开着,门口停满了车,其中还有两辆扎眼的警车。

季晓鸥停好车走下来,却在方家的门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隔着院子她都能听到客厅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按住胸口,不敢再往里走了,只觉心口处一阵阵犯恶心,背上全是冷汗,太阳穴里像有个小锤子在不停地敲打,砰砰砰……

她闭上眼睛,有些纳闷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与厌恶来自何处。直到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季,你怎么啦?”季晓鸥回头,身后站着给她发短信的那位邻居。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到我家来喝口水吧。”她挽起季晓鸥的手臂。

“为什么会出这种事儿?妮娅姐不是有保姆一直看着吗?她从什么地方的十六层跳下来的?”季晓鸥手捧一杯热茶,却依旧像身处冷库一样打着摆子。

“她家原来不是有个旧房子吗?现在空着。”邻居叹了口气,“夜里她趁着保姆和她老公都睡了,自己开车跑到那儿去,就……就跳下去了。什么话也没留下。听说是因为严重的忧郁症。警察查了半天,结论也是自杀。”

从邻居家出来,季晓鸥回到车上,一个人傻坐了半晌,一遍遍回想着和方妮娅最后一次见面的细节。最后她打开工具盒,取出那张餐巾纸,摊在膝头细看。

方妮娅留下的这个号码,究竟代表什么意思?电话号码?十个数字,手机号码与固定号码都不可能。银行卡号?她跟方妮娅无亲无故,她留个银行卡号给她干什么?

季晓鸥仰起头冥思苦想,试图将自己代入方妮娅的生活,她的生活圈子里究竟还有什么东西和数字有关呢?身份证号码?社会保险号码?上网密码?微信号?QQ号?QQ……等等,她一下捧起餐巾纸,仔细看数字以外的那两个圆圈,两个圆虽然画得歪歪扭扭,那两个小尾巴并不明显,可是从笔画的顿挫来看,它们的确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