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岁月已老(第2/6页)

有些时候赵一玫自己也不懂,她喜新,追赶潮流和时尚,永远都是走在流行前沿的那一个。可她又恋旧,属于她的东西,她一样都舍不得丢下。

那天夜里,赵一玫跟往常一样开着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上,突然听到“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车轮碾到了什么利器。她蹙眉,准备开门下车看个仔细。才刚推开门,就感觉一阵冷风灌进来,她的潜意识里觉得不对劲。

然后她忽地反应过来,立马关上车门,扣上车窗锁。果不其然,下一秒,几个身形高大肥胖的墨西哥人就从暗处的角落里走了出来。他们手持利器,迅速将赵一玫的跑车围住,然后一步步走过来。

想起不久前南加州发生的中国留学生被抢劫并中枪死亡的消息,赵一玫浑身都在颤抖。她的跑车并不防弹,在绝对的力量和恐吓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赵一玫在心中深呼吸,在对方围上来以前,一脚油门踩到底,从最近的一名大汉身前飞奔而过。

小区的停车场也是露天的,下车以后距离她的宿舍还需要步行六七分钟。赵一玫拿出手机拨了“999”,又将手机紧紧握在左手中,手指随时准备按下拨打键,右手则拿着何惜惜离开时送给自己的喷雾。她脱下脚上的高跟鞋,光着双脚,用牙齿咬住钥匙,心里做好完全充分的准备,打开车门就一路狂奔。

小区里是鹅卵石铺成的路,冬天踩起来又冷又疼。赵一玫顾不得那么多,心“怦怦”直跳,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想要尖叫。

她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在追赶着,跑到最后,她哆哆嗦嗦地插进一把钥匙,一脚踢开房门进去后关上,才终于在黑暗中得到安全感。

赵一玫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沈钊的电话的,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手忙脚乱,不小心摁了挂断,又赶紧重新拨打过去。沈钊在电话中告诉赵一玫,赵清彤病重住院了,大概时日无多。

赵一玫愣怔地接着电话,深蓝色的光从远处照入房间,有一种安静的美。她神情恍惚,似是漫不经心,然后她微笑着问:“沈叔叔,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你妈妈她……她不想让我告诉你,知道你还在生她的气。”

赵一玫觉得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一只手握着电话,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扯着地毯上的毛,过了很久才“哦”了一声。

沈钊在电话那头声音沙哑地说:“一玫,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

赵一玫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不停地扯着地毯上的毛,问:“是什么病?”

“肺癌。”

“怎么可能?”赵一玫顿了顿,终于笑起来,“我妈妈这个人,既不抽烟又不喝酒,睡得比谁都早,最注重养生了。沈叔叔,你们就别合起伙来骗我了,就算是骗我,也要编个好一点的理由啊。”

沈钊没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一玫心中涌起无数怨恨,红着眼眶,突然对着电话大吼:“你们非要用这样的理由骗我回去吗!你帮我转告她!我不会相信的!我不会回去的!我根本就没有原谅她!”

然后她就像是发疯的野兽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啊——”

赵一玫一直尖叫到声嘶力竭,电话那头才终于换了人,是沈放的声音。他静静地叫她的名字:“赵一玫。”

连名带姓,绝不拖泥带水。可就是这样一道冰冷的声音,将赵一玫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终于停止了无意义的哭喊。

她问:“沈放,是你吗?”

“是我。”

“沈放……我想回家。”

他说:“好,回来吧。”

其实心底明明知道沈钊不会骗她,骄傲如赵清彤,也不会再用同样笨拙的手法来向她低头。

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她才不愿意相信,才会崩溃,才会悔恨,才会绝望。

为什么命运要这样对她?

泪水再一次控制不住地充盈了赵一玫的眼眶,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掐得她五脏六腑生疼。

三室一厅的房间,所有的灯都被她打开。

姜河常常写实验报告到深夜,回到家就直接倒在客厅的地毯上呼呼大睡。何惜惜总是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每周换一次桌布,冬天的时候会把客厅的壁炉点燃。赵一玫会放CD来听,她喜欢听王菲的歌,听了许多年。姜河偶尔也会跟着哼,但她唱歌走调太厉害,总是让何惜惜和赵一玫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

曾经那样热闹的房间,那样温暖的冬天,如今变得空空荡荡的。

赵一玫终于忍不住,坐在地毯上放声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她怀念自己的朋友们,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在这样绝望的夜里,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沈放。

她多么想念他,多么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旁,多么希望让他看一看自己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他会不会心疼,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后悔当初亲手将她逼出国?

赵一玫无知无觉地在客厅坐了一夜,第二天,当远方有微光亮起时,她才站起身,开车去了机场。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行,冲上天空的时候,赵一玫透过机窗向下望去,蔚蓝色的海洋,一如从前那样波光粼粼。

下了飞机以后,赵一玫立刻赶往了医院。她见到赵清彤的时候,她已经非常虚弱了。肺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得非常迅速。最初医生说治疗理想的话能够再支撑一年,但几次化疗下来,没有人敢再去问医生还剩下多少时日。

上一次见到赵清彤,赵一玫只是看到她鬓角处的几缕白发就已经难过得不能自已。

而这一次见面,她瘦了许多,褪去了精致隆重的妆容。

她还处在年轻貌美的青春期,而她的母亲,却已经那样老了。甚至等不及再老一点,就要被剥夺活下去的权利。

那天夜里,赵清彤吃了药后,终于缓缓睡去。赵一玫睡在套房隔壁的床上,深夜突然听到赵清彤翻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疼得大汗淋漓,身体几乎不能承受。赵清彤担心被赵一玫听到,强忍着痛苦,不敢呻吟出声,只能不停地抓着空气。

赵一玫知道赵清彤是害怕自己难过,她沉默着起身,走到通宵值班的医生办公室,几乎要给他们跪下:“求求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受一点点?”

医生和护士赶往病房,赵一玫跌坐在医院冰冷的地上,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给姜河打电话。她从见到赵清彤的那一刻起就克制不住的眼泪倾盆而下:“我好害怕啊姜河,你不知道,我真的好害怕……”

“我现在特别痛恨自己,我以前老是惹她生气,不肯对她好一点,只顾自己活得痛快开心……我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