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岁月已老(第3/6页)

儿时背过一首古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沈钊将办公室直接搬到了病房里,几乎不接电话和出门谈事情,所有的事务都留在赵清彤进行治疗不在场的时候。

赵清彤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说话和进食对她来说也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于是就演变成沈钊一个人说。沈钊的记忆力好,翻出两个人的年少往事来讲,讲第一次相见,讲第一次写情书,讲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有些时候讲到和赵清彤回忆不相符的地方,她就轻轻地摇头,沈钊便笑起来,说:“好好好,是我错了。”

赵一玫回来的第二天,就在医院的走廊上见到了沈放。

他买了许多水果和保健品,又从家中带来了赵一玫的衣物,放在赵清彤的病房门口,敲了敲门,也不进去,便转身离开。正好遇到赵一玫从医院食堂吃饭回来,她默默拎起他放在门口的东西,推门而入。赵清彤刚吃了药睡过去,赵一玫则轻手轻脚地将水果放在她的床头。

等她再走出病房,发现沈放还站在原地。

赵一玫笑了笑,说:“陪我出去抽支烟吧。”

两个人沉默着并肩走出医院。医院大门口永远热闹非凡,便利店、餐馆、鲜花店、水果店,挤满了杂乱无章停放的车辆,似乎无时无刻不塞车。

沈放自入伍以后身上就不再带烟,赵一玫在便利店买了一包,两个人站在树下,背对着背,不说话。

沈放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烟一点点燃尽,积了长长的烟灰。他轻轻一弹,尽数落在地上。而树的背面,赵一玫用牙齿轻轻咬着滤嘴,也一口都没吸。她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光秃秃的树干,冬天总是这样萧条。

这是什么树?像梧桐,又似乎不是,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离开北京已经太多年了。

“那我回去了。”她说。

“好。”

他点点头,远远地看着她的身影淹没在医院大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第二次见到沈放是在三天以后,赵一玫知道他的假期不多,大概这两天就要回去了。他似乎是有事来找沈钊,在护士站旁边等着。赵一玫经过的时候,值班护士正好跟她打招呼,说:“刚刚去你妈的病房看过了,今天她的状态挺好的。”

“是啊,”赵一玫笑着说,“难得出太阳了,大概她的心情也好吧。”

“是你爸的功劳吧,一直在旁边说话逗她开心。真羡慕他们俩,患难见真情。在医院待久了,像你爸这样的男人,真的太难得了。”

护士没有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得不对劲,嘴里还在说着羡慕的话。

沈放面色僵硬,赵一玫一脸尴尬。

见赵一玫一直不搭腔,护士这才发觉不对劲,停下来顿了顿:“怎么了?”

“没什么。”赵一玫扯着嘴角笑了笑。

护士大概是猜到了什么,看看沈放,又看看赵一玫,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等护士走开以后,赵一玫才犹豫着开口:“想起伯母也住在这家医院,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不方便。”沈放冷冷地回答。

“我没有别的意思,”赵一玫说,“我妈妈现在都已经这样了……也没……没多少日子了……我希望,你母亲能够……能够原谅她。”

沈放冷淡地笑了笑,问:“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呢?”

赵一玫一愣,嗫嚅道:“我……”

沈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等沈钊处理完手中的事情来到护士站时,他已经走了。

“他有说什么事吗?”

赵一玫摇摇头,然后想了想,试探着问:“沈叔叔,您知道沈放的母亲也在这家医院吗?”

“知道。”

“那您去看过她吗?”

沈钊看着赵一玫,说:“没有看过。因为这对你的母亲来说,是一种伤害。”

“有些时候,我们选择了一些,就必须放弃一些。”沈钊说,“无论你说我冷酷还是无情都好,但如果是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再给对方希望比较好。”

“我没有,”赵一玫摇摇头,“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您去看望她,我一定会指责你,觉得对我母亲不公平,所以我也能理解沈放的愤怒。”

因为他和他的母亲,是被抛弃的那一方。

那么他呢?

这些年来,他又可曾给过她希望?

3

沈放回部队那天,赵一玫偷偷去了一次他母亲的病房。距离她第一次踏入这间病房,已经过去十年了。

赵一玫走到走廊的尽头,门开了一半,她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那是个年轻的女孩,说:“伯母,有点烫,您慢点喝。”

赵一玫猛地听出来,这是陈砂的声音!

陈砂?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到这个名字,赵一玫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天旋地转。

她想起上一个冬天,沈放带着陈砂回家吃团年饭,而如今,又让她代替他照顾自己的母亲。

自己真是愚蠢至极,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为何她从来就不肯面对?

病房里发出勺子碰到碗的声音,赵一玫猜测是陈砂在给沈母喂粥,沈母似乎今天神志还清楚,问:“我儿子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陈砂小心翼翼地回答:“他回去了。”

“回哪里去了?”沈母突然激动起来,“那个女人那里吗?”

“不是不是,”陈砂赶紧解释,“出差办事,很快就会回来的。今天有我来陪您,阿姨您不开心吗?你看外面的天气这么好,我下午带您出去走走,好吗?”

赵一玫麻木地听着,她从来不知道,当年那个冷冰冰、从来不近人情的陈砂也能这样轻言细语,温柔体贴。大概每个女孩都是这样吧,为了爱,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这就去跟医生说说。”

陈砂站起身就往外走,赵一玫来不及躲闪,两个人就撞了个正着。陈砂一怔,怎么也没有想到赵一玫会在这里。她们俩似乎天生八字不合,只见陈砂沉下一张脸,冷冰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倒是和沈放越来越像了。

“我……”赵一玫欲言又止。

病房里传来沈母的声音:“是谁来了?我儿子吗?”

陈砂和赵一玫对视,两个人脸上都闪过复杂的神色。赵一玫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是她母亲的护士,站在几米远处,气喘吁吁地喊道:“到处找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点跟我回去!你妈妈她……”

赵一玫猛地转过头去,一张脸在白炽灯下瞬间失去颜色,变得惨白。

赵一玫的母亲赵清彤,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