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乡的风(第3/4页)

沈放“砰”的一声关上门。

半个月后,沈放几经周折拿到了签证,重新回到非洲。

他抵达医院旧址的时候是个傍晚,大部分的病人和护士都已经被转移,被烧焦的空地上还保留着火灾后的遗迹。不远处的空地上搭建了帐篷,别的医院已经人满为患,留下的都是在排队等待的轻伤病人。

她独自坐在一块烧焦的石块上,双手抱着膝盖,不知在垂目想些什么。

她身后是西下的残阳,映红了整片天空,看起来又苍凉又广阔。

沈放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单膝蹲下,然后抬头凝视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赵一玫。”

赵一玫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沈放。她努力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放拿出笔和纸,让赵一玫在上面写字。她接过纸,笔尖在上面戳了许久,却始终写不出一个字来。

沈放十分有耐心,就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一起等到太阳落山,黑夜完全来临。

第二天,赵一玫从护士那里借来一把剪刀,沉默地将它放在沈放的手中。然后她挽起头发,背过身去对着他。

沈放想起他退伍前的那个午后,他和李岚一起去医院找她,在病房门口看到她在为一个小男孩剪头发。

他们轻声说着什么,她脸上竟露出难得温柔的笑容。

沈放拿起剪刀,只听到沉默的“咔嚓”声,她及腰的长发慢慢飘落在地。红尘三千烦恼丝,要是真能这样轻易剪掉就好了。

剪完最后一刀,沈放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一玫的头。

这里找不到镜子,他就随便捡了一块玻璃擦干净后递给赵一玫。赵一玫看着斑驳的玻璃片上自己的模样,还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个鼻子,还是那张嘴。

然后她看到有什么从自己的眼里涌出,温热,咸湿,像是燃烧的海洋。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地落下,沈放揽过赵一玫的肩膀,紧紧地将她抱在胸前。他是那样用力,几乎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这天夜里,沈放带着赵一玫去了一趟他在喀土穆赞助的客栈。非洲渐渐进入旅游旺季,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坐在灯下饮酒。

老板很惊讶:“怎么又回来了?”

沈放笑了笑:“桌球室空着吗?”

赵一玫跟在他身后,掀开帘子走进来。老板将桌球杆递给沈放,看到赵一玫,愣住,然后大笑起来,拍了拍沈放的肩膀:“找到人啦?”

赵一玫不明所以,在纸上写:找到什么?

沈放拍了拍她的头,没回答。赵一玫不气馁,又用苏丹语写了一遍,递给老板。

老板说:“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拿着你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后来他就跟我说,要是遇到走投无路的旅人,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都替他收留着。小姑娘,他这是在替你积功德呀。”

“找到了就好,你一个小姑娘在外漂泊,多让人不放心啊。”

老板还想说些什么,沈放已经整理好桌球,不耐烦地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将球杆递给赵一玫。

赵一玫先发球,她开局的势头大好,一颗红球稳稳当当地落入洞中。只见她挑了挑眉,心情总算有些愉悦。接下来她又连续击中三个球,形势大好。

沈放一直站在角落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轮到他的时候,就见他走上前,细细的球杆对准白球,他的身体前倾,几乎贴着桌面,领口隐约露出坚毅的锁骨。

赵一玫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看见他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然后下一秒,只听 “咚”的一声,白球干脆利落地落入球洞中。

赵一玫有些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他忽地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说:“赵一玫,是我输了。”

沈放,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赌你爱我。

沈放的嘴角似乎还带着笑,又继续说:“你自己说过的,我输了就做你的男朋友。”

赵一玫呆呆地看着桌球台上四散的彩球,许久后才转移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我越过四十万英里,越过昼夜与星辰,越过硝烟与战火,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赵一玫浑身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话几次到了喉头却说不出来。她和他面对面站在昏黄的灯光下,过了许久,她终于成功了,声音听起来很是喑哑,却又是那样温柔。她说:“沈放。”

“是我,”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说,“一直都是我。”

“我好恨啊……沈放,我好恨……”

“嗯。”

“我痛,这么多年,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痛。”

“嗯。”

“沈放。”

“嗯。”

赵一玫终于忍不住,趴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

3

沈放陪着赵一玫,一直等到医院的撤离工作彻底结束,病人和伤员全部转移到别处。

沈放问她:“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赵一玫说:“想去看一次乞力马扎罗山。”

“好,我陪你去。”

“还有呢?”

赵一玫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我想回家一趟。”

“你愿意吗?”

“想……试一试,”赵一玫说,“现在觉得,好像可以面对了。”

“回去做什么,你想过吗?”

赵一玫说:“爸妈给我的钱还剩下不少,想捐出来,做一些慈善事业……至于自己,还没有想过。”

沈放挑挑眉:“那好,我准备办一所飞行学校,正缺个打杂跑腿的小妹。”

赵一玫一愣,惊喜地道:“真的吗?”

沈放回答:“假的。”

“给工资吗?”

沈放面无表情:“实习期没有工资,包吃包住倒是可以考虑。”

赵一玫哈哈大笑起来,高高举起手臂:“走走走。”

“去哪里?”

“回家啊。”赵一玫说,“包吃包住,你说的。”

沈放在黑市买下一架直升飞机,AS350“松鼠”,他们从非洲驾驶着它一路向东。在沿途各国申请通行证,历时两个月,终于飞回了中国。

“准备好了吗?”赵一玫笑着侧过头问他。

沈放微微倾身,在她的额头上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在赵一玫的错愕石化下,若无其事地坐直身体,淡淡地道:“可以起飞了,我的飞行员小姐。”

飞机在阳光下奔跑,他们在这里重逢。那时候她想,从此以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机头向上,越飞越高,天空辽阔无垠,目之所及都是灿烂的阳光。

想起自己曾自嘲说总是遇不上好天气,赵一玫想,原来是因为要把所有的好天气都汇聚在这样晴朗的一天。

珍珠聚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