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第2/6页)

机场里没有太多旅客,显得很空旷。方形的坐椅、冰凉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现代雕塑都给人一种疏离的味道。高高的钢架天顶,充满未来感的灰色主调让人好像走进了太空世界。所幸上下电梯时能看见巨大的红色墙壁、酒吧里点着温暖的灯光,还有几道种着绿藤的玻璃幕墙,让我感觉又回到了东方。

关检非常顺利,出站口里站满了接机的人。不少人高高地举着牌子。

我没有看见René。

在出站口等了三个多小时,仍然没见René影子。我开始责备自己太鲁莽。以为给René发了信息就一定会收到。René有可能很忙、也有可能忘记打开MSN。何况他还是夜猫子,白天会睡到中午才起来。

中午很快就到了,我饥肠辘辘,跑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吧买吃的。招牌上的菜名我一个不认得,索性胡乱地点了一个。贼贵且不说,拿到手上的竟是一个不到巴掌大的三明治。我三口就吃完了,不敢在小吧久留,怕René来了找不着我,仍旧等在出站口。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终于坐不住了。跑到电话亭给沥川打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古藤塔克。”优美低沉的男声。

有点不寻常哦,不是护士,居然是沥川直接接电话。

“沥川!”

“小秋?”尾音高高上扬,很吃惊的语气。

“嗯,是我。我有点事想找René,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有,”他说,“René和霁川在意大利,你找他有急事?”

我傻掉了:“René……在意大利?我……没什么急事,……是翻译上的事儿。”

“他昨天刚走,”他顿了顿,说,“如果是翻译上的事,你找我也一样。”

“跟你没关系,再见,下次聊。”我准备挂掉电话。

“等等!”那边传来一声大喝。

“啥事?”

“你在哪里?”他阴森森地问。

“还能在哪里?北京呗,CGP办公室。”

“为什么电话ID上写着苏黎世机场?”

完了,穿帮了!呜!我矢口否认:“不可能,我明明在北京。你的电话机有问题,我挂——”

“谢小秋,不许挂!”沥川在那头不耐烦地打断我,粗着嗓门问:“你是不是在苏黎世机场?”

“……嗯。我是来观光的,明天就走。”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度,“我,我不是来找你的。”

“你身上有笔吗?”他说,语气忽然变得出奇地冷静。

“有……”

“记下来:XXXXXXXXX,这是我的手机号。”接着,他又报了一串德文,把字母一个一个地拼给我,“这是我的门牌号。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右边花盆的垫子里。万一我没有找到你,你通过手机来找我,或者直接去我家,记住了吗?”

“沥川……你别来找我啦。我——”

“我问你,刚才我说的话,你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

“怎么去我家,你知道吗?”

“坐……坐公共汽车?”

“笨!”

“坐……地铁?”

“笨!”

“坐……坐出租?”

“这还差不多,你身上有瑞士法郎吗?”

“有。”

“把地址给司机看,对他说‘Fahren Sie mich bitte zu dieser Adresse!’(译:请把我送到这个地址)他会把你带到我家门口。”

“说得太快记不住。再重复一遍?”

“算了,别坐出租了,当心遇到骗子。三十分钟之后你若是还没看见我,就每隔五分钟给我打个电话,行吗?”

“行。”

“现在,你是在出站口,对吗?”

“嗯。”

“哪儿也别去,我来接你,估计需要三十分钟。”沥川在那头威胁我,“我若是没接到你,又没收到你的电话,我会报警的你知道吗?若是你失踪了或者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马上跳楼,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

电话挂掉了。我松了一口气,去那个小吧买了一个冰淇淋,这才想起来我已在出站口翘首以待地等了六个小时,两条腿都酸掉了。

三十分钟之后,沥川果然出现在机场。他坐着一个小巧轻便的轮椅,正要从电动玻璃门外进来。

机场大厅里或走或坐,有着数不清的穿西装的男人。而我却能在沥川出现的第一秒认出他,脑海中同时闪出诗人庞德的名句: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花瓣数点。

对我来说,沥川便是湿漉漉的人群中唯一的光芒。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浪如潮、爱恨交加。我们有多少天没见了?八十天了吧!每次分别都那么长,长到足以淡忘了他的容貌,长到所有恨都消失了,所有的伤都愈合了,转眼间又变成了爱。

沥川仍然是那样引人注目。所行之处,行人纷纷侧目。他穿着件修闲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竖了起来、衬着他那张眉宇分明的脸,更加瘦硬迷人。沥川看见我,冷峻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Hi!沥川!”我拎起箱子,向他奔去。

到了面前,我忽然停顿,在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站住了。

有四个星期没理我,不知道沥川的气消了没有。我冒然前来,肯定又让他心烦。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哪种礼仪更为合适?拥抱?还是握手?

犹犹豫豫之间,沥川向我伸开双臂:“过来,冒失的小丫头。欢迎你来苏黎世。”

我扑到他的怀里。沥川用力地拥抱我,用他长了胡子茬的下颚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扎着。我摸着他的瘦脸,呵呵傻笑:“胡子长了哦。”

“怕接不到你,来不及刮了。”他再一次搂住我,搂得紧紧的,我有点喘不过气,同时也弄不清是因为他站不稳才需要搂着我,还是他就是想搂着我。总之,他几乎有三分之一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圈着他的腰,一动不动的支持着他。

沥川太轻了,瘦得也很厉害。不过看上去倒很精神,只是行动远不如健康的时候敏捷,手腕上还戴着住院病人的塑料手环。

我打量着他,心头隐隐作痛。

“你坐的是早上六点十分到的那一班吗?”他问我。

“嗯。”

“那么,你在这里已经等了有足足七个小时?”

“没有那么长吧……”

“饿了没?”

“吃了一个三明治。”

“还行,没傻到家。”

他带着我走出航站,车就停在路边。一位司机模样的外国人跟我说了一句德语,沥川介绍:“这位是我爷爷的司机费恩,他问你好。”我用英语问候他,显然司机听得懂,向我笑了笑,很腼腆。

沥川拉开车门,伸手挡住我的头顶,将我送进车内。他紧接着坐进来。我找到安全带,沥川一把接过来,说道:“我来。”一手抓着车顶的扶手,一手找到衔口替我扣好。我怔怔地看着他为我忙来忙去。都病成这样了,还这么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