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汉有游子,不可求思

训旨十二道沿路而来,最后竟以燕王行踪难觅为由,书成皇榜,四处装贴,大姚上下一起看她挨骂,这等儿戏,不像是军国大事,倒有几分玩笑戏说,朝廷,那总是高高在上的肃穆庄严的,几时出过这等没规矩搞笑的事情?一时之间竟成民间笑谈,人们忽略了这背后的血腥,反倒觉得这年少燕王着实是个有趣的人,让朝廷这般焦头烂额又哄又训,倒似自家小儿玩闹的样子,每每那训斥的皇榜高声念来,四下总是一堂哄笑。

太平咬牙暗恨,想都不用想她也知道这古怪妄为的馊主意是谁出的,却也没什么法子,自己自觉这次确实是有点过火,只得越发掩藏了行踪,只等这最后一处去过了,就快马加鞭直奔燕云。

鸿蒙书院

少安递了帖子,有人出来恭敬的请了进去奉茶请坐,却道院主不在,太平笑笑,无妨,等等便是了。

书生装扮的使女鞠躬,和一个小僮一并小心却不谦卑的侍侯。

果然不愧鸿蒙书院,就连这奉茶的小僮也是斯文有理,举止不俗。梅翧闻着龙井茶香避着使女小僮小声赞道。太平眯眯凤眼,淡淡带笑,不置可否,慕容秋叶东张西望,浑身的不自在,唐姡却是端座喝茶,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慕容秋叶是某日清晨客栈房门外捡到的,唐姡是某日酒楼用饭很酷的不请自来的,熟人偶遇,梅翧颇有些惊喜,太平却懒懒倦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打哈哈,什么也没说,倒是两人彼此看见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诧异,又很快的嬉笑成一团。

一直等到正午,享用过一顿很丰盛的酒席,主人家却依旧不曾回来,慕容秋叶忍耐到极限,也不管还有使女小僮在旁了,大声囔囔道:“大小姐,这也没个准信,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太平正和明缘斗棋,沉香木的棋盘,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的棋子,纵横棋道上一黑一白的盖大楼,旁边的使女小僮看着眼角都有点抽搐。

钗嬷嬷一掌拍在慕容秋叶的肩膀:“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心,你看人家小唐,多稳重。”

慕容秋叶咧了咧嘴,不动声色的挪移了两步,却又不服气,一大巴掌拍在盯着本书无比沉迷的唐姡肩膀上:“喂,我说姓唐的,你今天脑子坏掉了?”

唐姡头也没抬,一把泛着幽蓝的银光甩了出来。

慕容秋叶左右两下好险的闪开:“姓唐的,你她妈谋杀呀!”

唐姡眨眨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张口就是:“她妈的,慕容秋叶你找死呀,本姑娘睡得好好的,你乱拍什么爪子!”

睁着眼睛都能睡,慕容秋叶一脸的佩服,真正抱着本书不是掩饰用的梅翧‘噗哧’一声笑出来。

黑楼摇摇欲坠,太平朝着明缘扑过去:“明缘,我也好困呀~~”指尖一道黑光却向着白楼直弹而去,明缘一手接住太平的熊抱,一手两指曲起一弹,白光撞上黑光,悄无声息的碎成粉末,指着棋盘上险象环生的白楼和已然坍塌的黑楼,面无表情的道:“你输了。”

太平掩嘴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道:“没劲。”

少安闻言,放下手中正敲敲打打研究朝代和材料的古琴,抬头道:“小姐,要不打牌吧?”

“好呀好呀,什么彩头?”慕容秋叶摩拳擦掌,唐姡两眼放光,就连一身书卷气的梅翧都放下书卷,眨巴了两下眼睛。

旁边站着的侍僮已经是双眼严重抽搐,那个使女也是脸色有点发青,俨然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爆跳起来。

洱海黑白石,班芦匠师的手艺,惊世奇珍,举世无双呀!

这伙都什么人呀?先生不肯见,却也不逐,好吃好喝的伺候,还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了,那粗人用来遮掩睡觉的可是前朝的孤本呀,平日里她们摸都摸不着的!

正喧闹间,钗嬷嬷首先皱了皱眉头: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众人皆侧耳静听,明缘颔首道:“是《九罭》之歌。”

歌声清朗苍劲,有股动人肺腑的力量。

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鼓掌齐和: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歌罢一阵安静,然后一阵高喧笑赞声。

《九罭》是诗经国风豳风中一篇,意赞美挽留周公,太平把玩着手中的棋子,淡淡一笑,棋子轻轻落于棋盒中,而后站起,少安上前给她扣上斗篷,钗嬷嬷打起门帘,她一言不发的就此迈步而出,使女与小僮面面相觑,诧异不名,忙跟至门外,这陌生来客已经走到了马车前,回首凤目一扫,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懒倦风流的姿态,看得二人直傻眼,稍顷,少安从马车里接过一张信笺,转身递给二侍,又取出一锦盒送上,微微躬身一礼谢过招待之情,一行人扬尘而去。

使女抱着锦盒,实在忍不住揭开一看,竟是一套与老师所藏一般无二的洱海黑白棋子,看打磨色泽手艺,竟比班芦大师似乎还有高明几分,不禁惊诧,忙拿着信笺直奔后宅而去。

车内,梅翧迷惑不解道:“大小姐,董先生以《九罭》之歌试探,其意自名,大小姐为何还她《汉广》之篇?”

太平从写下那个封回笺起,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此时听梅翧问起,再臆想过几日等那京中流言传至此处,这迂腐大儒再想起这信笺时的脸色,更是爬在案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其余人看着她笑,多是不名,只有少安,一脸的哭笑不得,想想却也有些忍俊不禁。

良久,太平勉强止住笑声,道:“也罢,这等腐朽老君子不合我的心意,就留着她给这大姚江山考考古吧。”一边伸着懒腰,凤目眯成一条线,笑意尚在嘴角,那倦倦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有古怪。

众人见她无意解释,又去逼少安,少安却成了闭口葫芦死活不说。

与此同时,劳太平等了半日也不曾出来一见的鸿蒙书院院主,大儒大贤董陇先生也正一头的雾水,她知燕王闻歌声后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已是黯然叹息,见侍僮递上来的燕王回笺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燕王此番来意,她自然是明白的,她以书画琴棋私藏相待,其意是不以她年少相轻,慕她才慧,以文相待,不敢受她师礼,她既然候过正午,足见其诚,再以《九罭》相试,探她意向,也隐隐有相劝之意,谁知她一言不发走了便罢,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合,偏她又送来这古怪的回笺,到底是何意呢?

纸笺上正是一首《汉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