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早春之夜(第2/5页)

然而施夫人只是拖着她拉一些家常,没什么重点,多半在不动声色地发问,诸如安若喜欢哪部电影、哪个作家、哪个牌子的香水以及最想去哪座城市旅游,倒像是认识她许久,还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其实她们不过是第一回见面。安若被她那优雅的笑刺得心脏发凉,亏得她坦坦荡荡与施董没什么都在这边禁不住地心虚,倘若真有什么,今天全部在场的人都会有好戏看了。终于这位夫人也走了,宴会已接近尾声,安若沿着墙边溜了出去,绕过几重走廊,转到宴会厅背面的憩园里。水中鸭子已经睡着,不再作怪,空气里弥漫着晚玉兰和丁香花的香甜气息,有点暧昧,池塘的另一面有一对小情侣在卿卿我我。

气温还有点低,出来的人不多,安若找了一个石凳坐下,将鞋子踢到一边,把脚搭到另一个石凳的边缘,揉一揉已经有点肿的脚踝。这里是个好位置,几株长得太好的丁香树挡住了一段路,前面堵着一座假山,要绕到这里不容易,但视线又好,看得见大厅那边的灯火通明和霓裳艳影,却将喧哗与吵闹都隔在了一墙之内。以前在这种场合里被郁闷到时,她总会溜出来一时片刻,呼吸一下空气,调整一下情绪,再回去,酒意也散了,精神也饱满了,就可以信心十足地投入另一场戏。

突然手机响起来,她自己吓一跳,也惊散了那一对鸳鸯,小两口似乎有些懊恼地换地方了。

安若看一眼手机,施董打来的,她想了想,在五秒钟内接了起来。

“小沈,没事吧?突然见不到你了。”

“没关系,出来醒醒酒。”

“要紧吗?找服务员照顾一下你?”

“不用,谢谢。”

安若不能确定这园子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不可以将对方的名字身份喊出,但施董想来并不领情。

“刚才我太太没跟你说不合宜的话吧?”

“怎么会?”

“……抱歉,给你困扰了。”

“没有。其实我不记得您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沈安若盯着水边的大簇丁香花。刚才施夫人状似不经意地提及了七年之痒,直直望进沈安若的眼睛,跟她说,他们已是结婚的第七年。安若也看她,表情更坦然,“施董非常爱您。”

“我知道。”那位夫人柔和地笑了。

真好笑不是吗?所谓幸福,是需要别人来认定的。她想起一些东西,自己也笑了笑,又忍不住叹口气,却听到有人轻轻咳了一声。

真是坦荡的君子行径,他本来可以把她吓得再厉害一些的。沈安若抬着头看一眼站在她几米外的程少臣,他掏出一支烟,点上,转头看她。

“你为什么跟踪我?还有,这里不许吸烟。”

“我来得比你早,你脱鞋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程少臣慢慢踱过来,懒散地倚着那张石桌,“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怕有坏人?”

“这里至少有三台监视器。”安若又指了指他的烟。

程少臣不动声色地又吸了一口,悠闲自得,“不听劝阻的吸烟者你们会怎么处理?”

“一支烟罚款二百五,然后找保安把人请出去。”其实这儿并没有贴禁烟令的标签,不知道程少臣会不会被她唬住。

程少臣笑了笑,拿了三张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放到她脚边,“你等我抽完烟再找保安来吧。”

“我没钱找,并且我们不收小费。”

程少臣又放上两张,“那我一会儿再抽一支。”

她都被他气笑了,“你这么有钱,干吗不多做善事,去捐助希望小学?”

“你怎么知道我没捐助过?”

嘁,真是无语。安若沉默。

但程少臣很快打破了沉默,“你昨天晚上真是风光。”他似乎是笑了。

“你也在?”怎么可能?他从来不做这样无聊的事。沈安若几乎要从石凳上掉下来。

“我有个朋友是你们的客人,昨天拍了一段视频传给我看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客人?沈安若又在心里叹气。

程少臣并没去点第二支烟,第一支也吸了几口就掐熄了,走了很远将烟蒂丢进了垃圾桶里。

沈安若意识到自己的姿态不雅观,重新将鞋子穿上时,他已经回来,站在一米之外,歪头看她的脚与高跟鞋,又顺着向上看她的腿,表情有点怪。

她平常不怎么穿裙子,而今天这裙子坐下就显得有些短。如果换了别人这样看,她会很恼,但程少臣这样瞥她时她倒无所谓,他眼神里一向什么情绪都有,但是从没有猥亵,而且,安若还记得他最讨厌自己穿黑色,这令她今天很得意。总之,让他不快就对了。

果然程少臣看了她的腿几秒钟后,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难道不冷?”

夜风沁凉。刚才从闷热的屋里出来时,心里烦躁未觉察,现在倒真是感到了冷,腿上冒出一颗颗小疙瘩。

沈安若站起来,端庄地整了整自己的裙子,“谢谢提醒,我要进去了,再见。”她扭头就走,才不看身后程少臣是什么表情。

安若按原路返回。三寸高跟走假山是危险的事情,她小心地踩上最高的一处台阶,正打算下去时,从后面被人轻轻地托住了胳膊,原来他一直在她身后,脚步轻得跟鬼一样,她都没发现。有他扶着,安若很顺利地到了平地上,回头看他一眼,程少臣背着光,面孔隐在夜色里,只能看到他清俊的轮廓。他突然向她伸出手,摸向她的头发,安若急退一步,都忘记自己的鞋跟极高,而这里是圆石砌成的小路,差点摔倒,被他及时拉住,终于还是碰到了她的发,用手轻轻梳了一下便松开,原来他只是要拂去刚才落到她头发上的丁香花瓣。

离灯火通明的大厅已经非常近,如果有人向外看,一定会发现这边有一对男女形迹可疑。安若尴尬地离开,等进了大厅再回头,他已经不见踪影。

安若定了定神,继续用心扮演她的角色。有熟稔的客人要离席,她含笑一直送出很远,回头便见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蹲在正厅前的喷泉边专注地玩水,那水不浅,大理石台面又滑,保安去抱了他下来,刚放下地,他又立即爬上去,连她都看得紧张。走近了看,那小男孩四五岁模样,金发碧眼,唇红齿白,长得像一个SD娃娃,竟是一位国际友人。

“谁家的孩子?”

保安摇头。

她蹲下,试着用英文与那孩子交流。男孩只盯着她看,嘴巴闭得紧紧的。

安若缺乏与儿童打交道的经验,费了半天时间,那孩子一个字也不说,只朝她天使般地笑。虽然是个小闷葫芦,长得可真漂亮。大概是里面客人带来的孩子,她一时也想不起都有谁,找服务生牵了男孩的手,和他们一起进大厅去找,小男孩一一摇头,瘪着嘴,很不耐烦的样子,突然对她说:“Tommy。”原来这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