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这个城市是个战场

刘铁逃回出租房后,昏天黑地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酒也慢慢地醒了。他一睁开眼,眼前就浮现出了熊小乖性感的红唇。他再次将床单蒙上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又接着睡了。接下来的日子,刘铁感觉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煎熬中。

刘铁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每每都是一身冷汗。他经常会梦到戒备森严的小汤山,梦到那雪躺在病床上惨白的脸,梦到那雪和潘石坐着氢气球飞走了,梦到熊小乖痛哭着大声喊“我爱你”……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那段日子,潘石的心也几乎天天都吊在嗓子眼儿上。他经常给李院长打电话,了解那雪病情的每一个细节,后来又专门去了一次小汤山,托李院长转交给那雪一些书,如冰心的《繁星·春水》、席慕蓉的《无怨的青春》、张云成的《假如我能行走三天》,等等。他希望这些书能帮助那雪度过漫长的日子,激励她树立起信心,用顽强的意志战胜病魔。

那段日子,对那雪来说无疑是生命中一段黑暗的时光。几乎每天她都在面对着死亡的考验。每当她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儿时保护她的铁子哥,还有潘石那鼓励和坚定的眼神。也许,没有比面对死亡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愿意思考青春、爱情,乃至生命的意义等话题了。在漫长孤独的黑夜里,那雪每天躺在病床上,都会反复梳理和反思着自己的过去,认真思考着以前从来没时间去思考的一些问题。

爱情是什么?潘石说,爱情是生命中最真诚的遇见,是两个人精神上的相互欣赏、相互陪伴。按照潘石的说法,爱情是精神领域的事儿,是精神上的相互欣赏和相互愉悦,那么,自己现在精神上还欣赏刘铁吗?还爱不爱刘铁呢?这对那雪是一个可怕的问题,每当想到这个问题,她都会尽量逃避,但越是想方设法地逃避,就越是会反复问自己。当成长的青涩褪去,当爱情的神秘色彩溜走,彼此的爱是否依然存在,谁说了都不算,只有自己的心说了算。

她知道,谁都骗不了自己的内心。现在的刘铁,面对着生存的压力,性格越来越暴躁,心胸越来越狭隘,想法越来越自我,整天沉浸在狂想中,一点儿也不脚踏实地,死要面子,从不认错和让步,似乎永远也长不大,总是让她偷偷地哭泣。而成熟稳重的潘石,充满了爱心和智慧,总是能站在高处引领着她的精神,令她从心里欣赏乃至崇拜……她骗不了自己的心,自己对刘铁最美好的回忆,都是停留在漫山遍野杜鹃花丛中的那个铁子哥。当初是誓言,后来是坚守,现在和刘铁在一起只是一种习惯。

她知道,放手一段感情,远比开始一段感情需要更大的勇气。刘铁对她来说,记载着她的青春足迹,已经成了生命中的过程,不可替代。但爱情毕竟要忠实于自己的心,自己是不是应该勇敢地放手过去?但是,假如接受了潘石,自己背上嫌贫爱富的骂名事小,对刘铁的打击一定会非常大。

这些问题经常使她陷入痛苦的深渊,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还能否活着出去?潘石那句“不要怕,有我在!”经常萦绕在她耳边,自己毕竟青春未老,答应母亲的誓言还没兑现,自己怎敢死去!想到这些,那雪总会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努力调动良好的心态,积极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那雪是幸运的,老天对她也是眷顾的。终于有一天,李院长和护士来到了病房告诉她,经过几周的观察治疗,最终可以确认,她仅为“非典疑似病例”,现在已经完全治愈了,日后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那雪听着听着,笑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李院长向那雪祝贺,并告诉那雪已经通知了潘石,明天一早就会过来接她出院。也许是经历了这次“非典”的生死考验,让那雪成长了许多,内心强大了许多,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奋和激动,而是多了一份淡定。

2003年6月5日这天早上,阳光似乎格外的明媚。小汤山医院的大门口挂着各种“热烈庆祝抗击‘非典’战役全面的胜利”之类的横幅标语,人们手捧着鲜花,簇拥着自己的亲人问长问短。接到李院长的电话时,潘石哽咽了。一大早,他就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手拿一束紫色的郁金香,期待着那雪的出现。

那雪几乎一夜未眠,早早地起来坐在病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太阳升起。在李院长的陪同下,那雪慢慢地走出医院的大门。当她看到站在大门口的潘石时,泪珠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潘石看着那雪,笑了,可眼泪却掉了下来,激动地上前抱住了那雪。

那雪没有躲闪,没有拒绝,没去擦干泪水,也不想停止哭泣。她依靠在潘石的怀里,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这个并没带走她的世界。潘石不停地说:“就知道,你这么善良,不会有事的!感谢老天,感谢老天……”那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石发现李院长一直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松开了那雪,急忙走上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再三表示感谢。李院长则向潘石表示祝贺,并叮嘱潘石,那雪身体上需要加强营养,精神上需要静养,心理上需要康复,要尽量避免情绪波动,避免受任何刺激。潘石不住地点头,和李院长道别。

潘石转身搀扶那雪上车,发现她正在左顾右盼,明白她是在寻找刘铁。那雪犹豫地上了车,挥手向李院长道别。潘石开着车缓缓地驶向了市区。那雪不由地回头看了眼渐渐远离的小汤山,感慨地说:“真是噩梦一场!”

“都过去了!”

“潘总,真的太……”

“嘘……什么都别说,别想,听医生的话,好好静养!”

那雪看着开车的潘石,感觉就像个亲人,像个父亲,心里特别踏实。她将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眯着,看着车窗外明媚的阳光,感叹着人生的无常,生活的美好……想着想着,安静地睡着了。潘石见状,放慢了车速,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马路上的坑坑洼洼。这时,一辆出租车迎面呼啸而过,潘石听到了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音。他从反光镜里看到,那辆出租车冲了过去又停了下来,从车里跳下了一个小伙子,站在那里向他这边张望着。潘石下意识地想到了刘铁。

的确,那个小伙子正是刘铁。这天上午,刘铁是被居委会的电话叫醒了,他昏昏沉沉地接通了电话。电话里主任大妈高兴地告诉刘铁,刚得到消息,今天那雪可以出院了。刘铁一听,激动得差点儿没晕过去,穿着大裤衩就冲出了出租房。他跑到马路上,直接站在了马路中央,疯狂地拦截着出租车。一辆出租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刘铁的面前,差一点儿就撞到他了。司机伸出头来对刘铁大叫“有病吧!”刘铁二话没说拉开车门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