箢箕(第2/8页)

爷爷细声问:“怎么吓你一跳了?”

马屠夫神秘兮兮地说:“我听到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爷爷和马屠夫都停顿了片刻。夜死静死静的,我抬头看窗外的月亮,苍白如纸。

马屠夫咕嘟喝了一口茶,又说:“那个女孩的声音说,马屠夫的媳妇又怀孕了,你又要去害他吗?我一听他们说的是我,更加奇怪,蹲在石头后面接着听。那个男孩的声音说,当然要害他。女孩的声音说,你要怎么害他?男孩笑了几声,声音很难听,像砂布擦椅子嗤嗤响,令我浑身起一层了鸡皮疙瘩,不住地打冷战。男孩的声音说,我要他有得生没得养。”

爷爷也惊讶道:“怎么有得生没得养啊?”

马屠夫说:“那个女孩的声音也这么问。那个男孩的声音就说,我要投胎到那个女的肚子里,在生下后第七天晚上十二点死掉,然后来跟你玩。如果她再生,我再这样。让他有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后来他们约好了,等我媳妇生的孩子死后再到这个化鬼窝来相约。”

爷爷口里嘶嘶地吸气。我在隔壁汗毛立起,觉得被子里冰凉。

“你得救我呀,岳云哥。我媳妇肚子已经大了几个月了,搞不好就快生了。如果再被那个箢箕鬼弄死,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马屠夫央求道。

我要跟大家说的是,常山这一带居民把出生后还没有断奶便死去的小孩的鬼魂叫做箢箕鬼。这些小孩的尸体只能用一种叫“箢箕”的挑土用的工具抬出去埋了。用过的箢箕不能再拿回来,就倒扣在小孩的坟上。箢箕鬼的坟墓不可以随便建在哪座山上,只可集中在某个偏僻的山坳里,这是约定俗成的老规矩。而那个山坳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化鬼窝”。

村里的长辈说,箢箕鬼的童心还在,又因为许多箢箕鬼埋在一起,它们便经常在太阳下山后一起出来玩耍,它们尤其爱玩火。曾经有人远远看见“化鬼窝”那边飘浮着数团鬼火,还听见不太清晰的咯咯笑声。第二天,那个人仿佛被烟熏了,不停地流眼泪,两颗眼珠子比兔子的还要红,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恢复原样。

爷爷劝马屠夫说:“你媳妇还没有生孩子下来,暂时它还害不到你的。今天太晚了,想出办法来也不能马上处理。你先回去吧,安心睡个觉。我会帮你想办法的,我们是行上亲戚,能不帮你吗。不过要对付箢箕鬼,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好了好了,不说这么多了。你先回去吧,等我想好了法子再去找你。”说完提起桌上的猪肠子和猪肺要马屠夫拿回去。马屠夫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并不收回送来的东西。

爷爷连劝带推把马屠夫送出屋,而后关门睡觉。不过我听见爷爷在床上翻来覆去,中间又起床喝了一次茶,折腾了不一会儿天际就开始泛白了,外面的公鸡也开始打鸣。我也是一夜不敢合眼,心里既害怕又好奇。

2.

外面的公鸡才打第一次鸣,最多不过四五点钟,马屠夫又一次敲响了爷爷的门。

爷爷还在打很响的呼噜。我睡眼惺忪地开了门,还没有等我看清楚是谁,马屠夫就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爷爷呢?你爷爷起来没?”

我看马屠夫是急糊涂了,就是昨晚没有耽搁瞌睡也没有谁这么早起来呀。

我说:“爷爷还没有起来呢。”马屠夫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身早上的寒气,把我冻得抱住胳膊不敢靠近。马屠夫才三十岁左右,因为工作的原因营养丰富,头上的短头发黑得像是抹了猪油。当时正值深秋,外面的雾特别大,马屠夫的头上笼罩着厚厚的一层雾水钻进屋来,乍一看仿佛一夜之间青发全部变成了白发,吓了我一跳。

马屠夫抱歉地笑笑,又紧张地问:“你爷爷呢?快叫他起来,我有紧要事找他。”

爷爷在里屋听到马屠夫的声音,高声道:“怎么了,马屠夫?”

“出大事了。岳云哥,出大事了。”马屠夫似乎很冷,牙齿敲得咯咯响。

“什么事?”爷爷倒是很冷静。他俩就这样隔着一块门板说话,好像古代的大官召见平民百姓。

“真是奇了怪了!”马屠夫吐了一口痰在地上,又用鞋底擦干,说,“我媳妇生了!”

“生了是好事呀。”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生。肯定又是箢箕鬼在搞鬼。岳云哥你说是不?”马屠夫跺着脚说。

里屋一阵子没有说话。

“岳云哥你倒是说句话呀。”马屠夫着急道。

里屋的门打开了,爷爷披着衣服出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媳妇这个时候生了?”

“岳云哥,这种事情我可能骗你吗?”马屠夫一把抓住爷爷的手。那时候爷爷的手还没有枯成松树皮,但是有很多老茧,握你的手时能捏得你生疼。本来是一双典型的淳朴农民的劳动的手,可是偏偏能掐会算,比一般的算命的道士还要厉害。只要报准了孩子出生的时辰,他那双手能算出孩子的来世今生,甚至孩子出生时候是头先出来还是脚先出来,是仰着出来还是俯着出来。

我出生的那天,爸爸到爷爷家放鞭炮告喜,爷爷要了我的出生时辰,掐指一算,说,你快回去看看孩子,他的左手是不是朝侧面翻着。我爸爸说,一时太高兴了,没来得及看。爷爷将我爸爸推出门,说,你快回去,看看孩子的手是不是生得不顺利,如果是的话,我就要赐符保护他。爸爸回家一看,我的手果然朝侧面翻着,掌心反着摸不到前胸。后来爷爷用很古怪的方法治好了我的手,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

马屠夫说:“我昨晚从你这里回去,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兰兰就从屋里出来。她见了我就责怪我,说,你媳妇都生了还不见你的鬼影,要我快去找两块尿布把孩子包起来。我还以为兰兰骗我呢,跑进屋一看,果然已经生了。邻里几个妇女正帮忙,乱成一团。我当时就傻了,哪有这么碰巧的事!”

“可不是!”爷爷说。

“岳云哥,你给我出个主意呀。我都要急死了,如果七天内不解决好,恐怕我的这个儿子仍然保不住啊。”马屠夫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爷爷连忙扶起他,声音沙哑地说:“看来我们得下狠手了。它是要逼得你没有办法,你也只能用最恶毒的方法回报它。”

马屠夫哭着腔调连忙问:“别看平常的牛老实,要是老虎动了它的牛仔,它也会用牛角跟老虎斗呢。如果它真要了我儿子的命,我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爷爷点点头,向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交代。马屠夫都用心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