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第2/3页)

“问:贺司令事前有无所闻?

“答:妈的,没有!

“问:所乘汽车是否军用的?

“答:不是,贺司令自己的!

“问:行至何处听见枪声?

“答:大概离火车道不远。

“问:同行者?

“答:俺们三个:贺司令,刘营长,和我,还有他妈的几位弟兄。

“问:车中情形?

“答:司令和咱爬在车内,刘营长没留神吃了一个黑枣。

“问:怎样捉住刺客?

“答:四个弟兄一齐下去把那小子捉住。

“问:刺客是否与贺司令有私仇?

“答:没有,那小子是过激党!

“问:怎样惩办他?

“答:妈的,千刀万剐!

(说至此,宋参谋怒形于色,目光如炬!)

“问:贺司令对过激党有无除灭方法?

“答:有!杀!

“谈话至此,本报记者向宋参谋致谢告辞。临行之时,宋参谋叮咛嘱告本报记者:将经过事实依实登载,以使过激党人闻之丧胆。并云:贺司令治军有年,爱民如子。(前在大名镇守使任内,曾经绅商赠匾一方,题曰:民之父母。)不惜性命誓与奸人狗党一决死战。

“本报记者敬聆之下,极为满意!旋要求至监狱一视刺客。蒙宋参谋格外优遇允准,并派卫兵二名护送至狱。

“刺客姓李名景纯,直隶正定府人。身体短悍,面貌凶恶。手脚系以铁锁,依然口出狂言,侮蔑政府。本报记者试与彼谈话,彼昂然不对,唯连呼‘赤党万岁’而已。本报记者以彼凶顽不灵,不屑多费口舌,即摄取像片一张,退出监牢。卫兵导出师部,并向本报记者行举手礼云。

“本报记者因不能与刺客谈话,旋即各方面搜集事实,以饗读者:

“李景纯前肄业名正大学,专以鼓动风潮为事。前次之殴打校长,即彼主使。

“名正大学解散后,彼入京师大学。与同党数人受过激党津贴每月百二十元,并领有手枪子弹,以谋刺杀要人,破坏治安。”

…………

“贺司令镇静异常,照旧办公,并闻已定有剪扫奸党办法。

“今日午时有商会代表特送绍酒一缶覃,肥羊四只,到师部为贺司令压惊,颇蒙贺司令优遇招待云。”

…………

3

赵子曰要求周少濂一同进京去见阎乃伯。周少濂是非作完诗不能作别的事,而作成一首诗又不是一两天所能办到的。于是赵子曰一个人回北京。

“怎样了?老武!”赵子曰一进大门就喊。

“没消息!刚才老莫打电说:他又到南苑去,叫咱们等他的信!”说着,两个人全进了第三号。“老赵!这里有两封信,老李叫你看!”武端递给赵子曰几张并没有信封的信。

“景纯学兄:

“你对我的爱护,我似乎不应当说,其实也真说不出来!二年来经你的指导,学问上的增进,我很自傲的说,我不辜负你的一片诚心训诲;对于身体上,我的笔尖和眼珠一齐现在往纸上落:设若没有你和张教授,我不知道又沦落到什么地步去了!我见着你的时候,不如我坐定了想你的时候感激你的深切;因为见着你的时候,你的言语态度,叫我把‘谢你’两个字在嘴中嚼烂了也说不出来;可是我坐定想你的时候,我脑中现出一个上帝的影儿,我可以叫着你的名字感谢你!

“当我生下来的时候,我吸了世上的第一口气,我就哭了,这或者是生命的悲剧的开场锣吧?我五岁的时候,我明明白白又哭了几场,哭我的父母!以后我不哭了,不是没有不哭的事,是没有哭的胆量,一个孤女在别人家抚养着,我敢哭吗?现在我又哭了,哭你和张教授,因为你们对我的爱护,不是泛泛一笑所能表出我的感激的!

“你知道我现在的苦境,可是我一向没告诉过你我的过去的惨剧。不是我要瞒着你,是我怕你替我落泪;泪是值得为好朋友落的,可是我愿看你笑,不愿看你用哭把笑的时间占了去,生命是多么短的,还忍得见面的时候不多笑一笑吗!现在我不能不告诉你了,因为前天你问我,我再不说未免显着我的心太狠似的。前天我本来可以当面告诉你,可是我又想说的不如写的详细,所以我现在写这封信。盼望你看这封信的时候,同时也念我的心,或者这张印着泪痕的纸,和我哭着对面和你说话一样真切。

“我说不出来我的心情,我写事实吧:

“我从父母死后,和我的叔父同居,在上海。叔父的爱我出于至诚,这就是我不敢再哭的原因。叔父无时无刻不疼怜我,我无时无刻不挂着笑容讨叔父的欢心;叔父与侄女的爱情是真的,可是与父母子女间的爱情差着那么一点:不敢彼此对着面哭。更可痛心的:自从我作错了事以后,我的叔父没有象父母原谅子女的心,在我痛悔悲哀之际,没有一个亲人来摸一摸我的头发,或拭一拭我的泪!我自己的错!可是我希望叔父爱我,甚至溺爱我!这一点希望永没有达到,不是叔父心硬,是我自己不好;叔父爱我,不能溺爱我!我每月给叔父写一封信,没有回信!我还是写,永远写,他的怒恼是应该的,是近于人情的。我只盼望落在信纸上的泪和他的泪亲个吻,不敢奢望!不幸,他越看我的信而越发怒……口害!我只好不用这么想吧!他总有饶恕我的一日,我老这么盼着,直到我死!

“我的错事是在上海作的,那时候我正在中学念书,我不用说是谁的发动,凡男女的事,除了强占外,很少有不是双方凑合的。那么,我要是把这个罪过全推在别人头上去,我于作错了事之外,还又添上几分诬人之罪。我作错了,我只怨自己年少无知,我没有一丝一毫的陈腐道德观念在脑中萦绕着;可是我的叔父与我说了末次的‘再见!’他是个老人,我不怪他!设若我的情人能保持着我们甘心冒险的态度,和天长地久的誓愿,我敢说:不但我与他谁也不错,而且我们还要快乐的永久在一块儿。谁知道我的命就这么苦,我的眼睛就这么瞎,把一个流氓认成可以托以终身的人。至于在没看清他以前,就把身体给了他!我不以这个为羞耻,假如我认明白了他;不幸,我看错了,先把失贞丧节的话放在旁边,从事实上想,我当怎样活着!他不可靠,叔父不要我,叫我一个孤女怎么着!设若哭就能哭出一条活路来,那么我就哭那条生路,决不哭我的过错;因为我根本不承认那是道德上的堕落,就没有什么旧道德观念环绕着我的泪腺!

“在我认识他的时候,口害!我说出他的姓名来吧:他是欧阳天风!他就是那么好看;我只看明白了他的俊俏的面貌,可怜,没看清他那不俊俏的心!他那时候在大学预科念书,是由张教授(那时候张在中学当教员)补助他的学费。张教授是他的一个远亲。当我们同住的时候,张教授一点怒气没发,还依旧的供给他。不但供给他,也帮助我,好象我丢了一个叔父,又找着了一个父亲。他用张教授的钱去嫖去赌去喝酒,而且反恨张教授给他的钱不够用。于是我去见张教授说明我的懊悔,请他设法援助我。张教授始而劝告他,无效!继而断绝了他的补助,而专供给我。他,于是,开始恨张教授了!好心帮助人是要招恨的,我为人类叹息一声!他对张教授无可如何,可是他能欺侮我,于是张教授为成全我的原因,把我带到北京来。他供给我在中学毕了业,又叫我入大学,这是咱们见面的时候,也就是张教授与欧阳成了仇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