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各自的路(第5/6页)

殷三叔大抵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在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便索性沉默不语了。

晏于非隔了很久,才低声道:“殷三叔,你先出去。”

殷三叔只得垂手走了出去,守在门口,打算拉长了耳朵听,奈何什么也听不到,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却听晏于道在里面惨呼一声,惊得他满身冷汗,只当二少当真昏了头把自己亲生弟弟给杀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晏于道半边身子都是血,神情颓靡,眼睛却亮得惊人,唇角甚至带了一丝笑。他死死捂住左手,指缝里不停有鲜血漫溢出来,依稀是被斩断了一根手指。

他大声道:“很好!二哥,我信你!这根手指,我断得不冤!”

说罢他仰头大笑,径自走远了,头也不回。

殷三叔一肚子的疑问,也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缓缓把头探进门内,轻道:“少爷……”

晏于非背着双手从里面走出来,他衣袍上溅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可整个人却出乎意料的神清气爽,像是许多年的难题突然得到了解决,连腰身都比先前挺直,看上去高了许多似的。

他面上挂着罕见的笑容,从容而且沉稳的,说道:“老三做事鲁莽冲动,而且往往不留余地,我只给他一个教训罢了,相信他以后会收敛。”

殷三叔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木木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对了,大夫已经去了……”

晏于非转身往后院走去,道:“也好,她应该不是中毒,且看看是什么情况。”

情况果然是出乎意料的,伊春既不是中毒,也不是吃坏了肚子,她是怀孕了。

老大夫摞着白胡须,老眼昏花地给晏于非道喜:“恭喜二公子,夫人有喜了,两个月不到的身孕,所喜夫人身体素来健壮,先前大约受了惊,胎儿不太稳,近日又吃得过补,结果到了现在才开始有害喜症状。不碍事不碍事。”

殷三叔浓眉倒竖,喝道:“乱说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什么夫人!”

吓得老大夫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伊春还处于震惊状态,呆呆地半躺在床上看帐顶,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怀孕了,她怀孕了!肚子里装了个小人儿!这是多么新奇又微妙的体验!孩子,她和舒隽的孩子……老天,她这么快就要做娘?会有个小孩子蹦着跳着喊她娘,喊舒隽爹……这、这是怎样一幅奇怪的画面啊!

这一个瞬间,什么报仇雪恨,把晏于道剁成碎末,把晏门一把火烧干净之类的怨念尽数消失,她只剩下初为人母的喜悦与惊讶。像是突然体会到生命的源头,那些奥秘和包容,她好像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了,只要能保护这个孩子。

晏于非也略有惊讶,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走到床边,低声说:“葛姑娘,你已为人母,可能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问了半天伊春也没回答,显然她的神魂还在莫名的天上飞,压根没回来。

殷三叔见这个势头,大约少爷是有什么话想和葛伊春交代,自己留着不太方便,干脆地转身走了。

他相信少爷,晏门二少,绝非浪得虚名。孰重孰轻,哪条路是自己选择的,他一定会明白。

伊春呆呆地看着帐顶,不知过了多久,才长长吁一口气,轻道:“天啊……有孩子了……”

旁边立即有个低柔的声音插进来:“不错,葛姑娘即将为人母,晏某在这里恭喜了。”

伊春急急回头,立即见到晏于非,她得知自己怀孕,心情变得极好,居然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点头:“谢谢你。”

晏于非也笑了笑,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一株月桂树,低声道:“葛姑娘,你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选择一直走下去吗?哪怕你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会不会一错再错?”

她摸着平坦依旧的小腹,感受着生命在体内萌动的奇妙感觉,过一会儿,才说:“没有人永远走对的路,总会有迷路的时候。不过我爹说过,迷路了乱窜,也比停着不动要好。你想听的,是不是这个?对你有帮助吗?”

晏于非默默点点头,忽然转过身,见伊春揭开被子起身,把靴子系好,她的剑和包袱就放在案上,是他方才吩咐的。

她流利地把包袱系在背上,剑挂在腰间,动动胳膊动动腿,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模样,让人好生羡慕。

他不由笑了,问:“葛伊春,你要做什么?”

她的回答如此干脆:“我要做大侠。你呢?”

他将眼睛微微闭上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无比坚定地,说:“我做枭雄,完成统一江湖的大业。”

伊春耸耸肩膀:“好,你做枭雄我做大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她说走就走,抬脚就出了门,在太阳下伸个懒腰,好像被软禁的这一个月完全对她没什么影响。是的,如果一个人的心是自由的,那么世上最坚固的牢笼也无法关住他。

晏于非静静望着她的背影,从心底的最深处,终于泛出一股陌生的味道。他忍不住又叫一声:“葛伊春。”

她无辜地回头:“嗯?”

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关于那只断手,关于他小叔,他前半生都生活在小叔的阴影里,摸不清自己的位置,常常在她身上看到过去的阴霾。可是以后不同了,以后不同。

如果问问她,会不会留下,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如果告诉她,他好像有点明白“喜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会不会大声的笑。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并不深沉,也不炽烈,甚至还带着一丝迷惘与不情愿,他还不能明白这值得什么,或许永生也不会明白。

但他大约一辈子都会记得她今天的这个背影,像是要与阳光融为一体了,背上真的生出金色的翅膀来,马上就要飞很远,飞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的道路,是相反的,仅仅一个暧昧都谈不上的交集,从此海阔天空,永生不见。

所以晏于非摇了摇头,淡道:“没什么,你身体不便,需要我派婢女沿途照顾你么?”

伊春没来得及回答,头顶墙上有个久违的声音替她回答了:“我的老婆,不用别人操心了。”

伊春大吃一惊,猛然抬头,果然见到大难不死的舒隽,他披着浅碧色的外袍,歪在墙头笑眯眯地朝她招手。这人永远神出鬼没,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他怎么摸进来的。不过伊春好像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几乎本能地要朝他冲过去,身体刚刚跳起,指尖刚刚触到他的衣服,下一刻整个人已经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了。

“丫头,你胖了不少。”他假装抱怨,将她一绺乱发拨到耳后,“从排骨精变成皮球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