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2页)

诗歌朗诵完毕,高龙芭叫嚷了起来:

“这诗真美!哥哥,是谁写的?”

奥索对此提问替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莉狄娅小姐笑了笑,答道是好几个世纪前一个佛罗伦萨诗人写的。

“回到彼埃特拉纳拉,我要教你读读但丁的作品。”奥索说。

“我的天呀,这诗真美,”高龙芭连连称赞道,接着,她把记住了的三四节背诵了出来,起初声音很低,后来越来越激动,竟高声朗诵起来,比她哥哥刚才朗诵得更加有声有色。

莉狄娅小姐对此十分惊讶,说:

“您似乎非常喜爱诗歌,您将来自己第一次读但丁的作品时一定会很陶醉,我真羡慕您!”

“内维尔小姐,”奥索说,“您看,但丁的诗有多么了不起的魅力,居然把一个只会念念《天主经》的乡村姑娘也感动了……噢不,怎么我搞错了,高龙芭其实也要算是个内行。她从小就喜欢写诗,先父曾经在他的家信里告诉我,她在彼埃特拉纳拉村与方圆八公里的范围里,是最有才华的丧歌女。”

高龙芭带着央求的神情看了她哥哥一眼。内维尔小姐早就听说过,科西嘉有些妇女能够即兴作歌,便很想当面饱饱耳福,因此,恳求高龙芭一展歌才。奥索十分懊悔自己刚才说起了妹妹写诗的本领,只好解释说,科西嘉的哭丧歌单调乏味,朗诵过但丁的作品以后再来吟科西嘉的诗,那简直就是丢他本方本地的脸。但是不管他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反倒更激起了内维尔小姐的好奇心,终于,奥索只好对妹妹说:“那么,你就即兴诌几句吧,但可要短一些。”

高龙芭叹了口气,对桌上的台布凝视了一分钟,又抬头看了看房梁,然后用手捂住眼睛,就像有些鸟儿看不见旁人就以为旁人也看不见自己一样,大大放心地用颤悠悠的声音唱了起来,其实就是一种朗诵,以下就是她诵唱的内容:

少女与斑尾林鸽

群山背后有一个深谷——太阳每天只在这里照耀一个小时——深谷里有一所幽暗的房屋——野草蔓延,窗户紧闭——屋顶上也没有炊烟——但太阳照临的时候,正当每天正午——一扇窗户打开,坐在窗口纺纱的是一个孤女——她一边歌唱,一边纺织——唱的是一首悲伤的歌——歌声却无人回应——春天来临的一天——一只斑尾林鸽飞来,停栖于附近的一棵树上——它听见了少女的悲歌——它说,姑娘啊,不要以为世上只有你在悲痛——我的伴侣也被凶残的老鹰抓走遭难——姑娘答道,鸽子啊,请你帮我认准那只抢你伴侣的凶鹰——即使它飞入了云端——我也能把它击落——可是我呀我可怜的姑娘——我还有一个兄长在远方,谁能使他回到我身旁——请告诉我,你的哥哥现在何方——我展翅就能飞到他的身旁。

“好一只有教养的鸽子!”奥索一边高声嚷着,一边拥抱自己的妹妹,他真实的激动与他那假装出的开玩笑的声调颇为不相称。

“您唱的歌实在很有魅力。”莉狄娅小姐说,“希望您把它写在我的纪念册上,我要把它译成英文,还要叫人配上音乐。”

好心的上校虽然一点也没有听懂高龙芭歌唱的内容,也跟着附和自己女儿连声叫好,还问上一句:

“小姐,您说的那种鸽子,是否就是咱们今天吃的那种烤鸽?”

内维尔小姐拿出自己的纪念册,看着那位即兴女歌手书写诗歌的方式特别节省纸张篇幅,不禁大为诧异,她不是把诗句写成一句一行,而是前后连成一片,直抵纸张的尽头,完全不顾写诗的格式,即所谓的“行短,长短不一,两边各留天地”。高龙芭小姐在单词拼写上别出心裁,也颇不规范,对此,内维尔小姐好几次不禁失笑,奥索作为哥哥则倍感难堪,无地自容。

就寝的时间到了,两位姑娘告退回房。莉狄娅小姐卸下项链、耳环与手镯的当儿,发现高龙芭从衣裙下取出一件东西,长长的像鲸鱼骨做的裙撑,但形状却又不同。她小心翼翼,几乎是悄悄地把它往桌子上她那块美纱罗下面一塞,然后跪下来虔诚地祈祷,两分钟后,才上床躺下。莉狄娅小姐生性好奇,而且像所有英国妇女一样,卸装脱衣的动作慢慢吞吞的。她走近桌子,假装在找一枚别针,掀起了那块美纱罗,但见一把相当长的匕首赫然在目,它镶着螺钿与白银,做工精巧,即使对武器收藏家而言,也堪称一件价值连城的古兵器。

“姑娘家在紧身衣下面携带这么个小玩意,是本地的习俗吗?”内维尔小姐笑着问道。

“不得已呀,”高龙芭叹口气说,“坏人实在太多了。”

“您真敢给人来这么一刀?”

说着,内维尔小姐手持匕首,像在舞台上演戏一样,从上往下用力一戳。

“当然有,在危急的情况下,”高龙芭用温柔得像音乐般的声音说,“为了自卫或者为了保护朋友……但是您不能用这个姿势持匕首,否则对方一退,您反倒会伤着自己,”她坐了起来,“您瞧,要这样持刀,从下往上刺,据说这么做才能致对方死命,唉,不需要用这种武器的人才叫有福气哩!”

她叹了口气,倒在枕头上,闭上双眼。她那张脸,显得那么漂亮、高贵而纯洁,真是人间少有,天下无双,想当年,菲狄亚斯[2]雕塑智慧女神弥涅耳瓦[3]的时候,如果看见这张脸,就绝不会另找模特儿了。

[1]意大利文。

[2]菲狄亚斯(公元前490-430),希腊著名的雕刻家。

[3]弥涅耳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百姓的庇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