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3页)

巴里契尼律师对此大逆不道案件竟被如此从轻发落深为不满,便再接再厉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进攻。他不知从何处弄出一张陈年旧契,据此否认上校对一条设置了一座磨坊的水流拥有主权。官司打了很久。快到一年时,法院行将判决,从所有的迹象看来,上校将要胜诉。此时,巴里契尼先生突然交给皇家检察官一封信,此信的签名者是一个名声响亮的强盗,名叫阿戈斯契尼,他信中威胁村长,如果不撤诉停止官司,便要以血光之灾相加。众所周知,在科西嘉,强盗为了报答朋友,往往插手一些私人纠纷,拔刀相助,能得到强盗的庇护,是来之不易、弥足珍贵的事情。村长正要利用此信大做文章,不料又意外发生一事,使得事情变得更为扑朔迷离、真相难辨,那就是大盗阿戈斯契尼致函皇家检察官,声言有人假冒他的笔迹,写了威胁村长的信件,使世人怀疑他的人格,以为他是一个以自己的威名做交易的小人,在这封信的末尾,他这样说:“如果我查出那个伪造信件者,必将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很明显,那封给村长的恐吓信并非出自强盗阿戈斯契尼之手。于是,德拉·雷比亚一方就控告村长巴里契尼一方假造了威胁信,而后者则反唇相讥。双方互相指责,法院一时无法弄清究竟是哪一方在作假。

就在此关键时刻,吉尔福契奥上校被人暗杀了。据法院档案记载,经过情形如下:18××年8月2日,傍晚时分,一个名叫玛德莱娜·皮埃特里的妇女带着粮食去彼埃特拉纳拉村,猛听见两声连续的枪响,好像是从通往村子的一条低洼路上发出来的,距离她约有一百五十步远。几乎与此同时,她看见有个男子俯身沿着葡萄园里的小路往村里跑去。这人边跑边稍停一下,回头望望,可惜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何况,他嘴上还叼着一大片葡萄叶,几乎把整个脸都遮住了。那人向藏在一旁没有现形的同伙做了一个手势,便钻进葡萄园不见了。

妇人撂下粮食,奔向出事的那条小路,在那里发现德拉·雷比亚上校倒在血泊里,身上中了两枪,但尚未断气。他的身边撂着他上了膛的枪,看样子,他正要举枪迎敌朝对面的来袭者开火,却被另一个敌人从背后击中。他大声喘气,垂死挣扎,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据后来医生的解释说,这是子弹打穿了肺部所致。鲜血使得他窒息,血流得很慢,像红色的泡沫。妇人想把他扶起来,问了他好几句话,都白费力气,毫无结果。她看出来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已经说不清楚了。她又发现他试图把手伸进口袋,便赶紧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活页夹,把它打开递了过去,受伤者取出活页夹里的铅笔,想要写点什么。目击证人见他费了好大的劲写了几个字母,但她不识字,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上校写得筋疲力尽,把活页夹交到皮埃特里的女人手里,使劲握着她的手,神情古怪地看着她,似乎想要告诉她,用女证人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事关重大,这是杀我的凶手的名字!”

皮埃特里的女人向村里跑去时,迎头碰见巴里契尼村长与他的儿子文桑德罗。那时,几乎已经完全天黑了。她把自己所见到的一切给他们讲了一遍。村长拿过活页夹,跑回村公所去系上执行公务时必须佩戴的肩带,又叫来文书与警察。他们走后,玛德莱娜·皮埃特里单独与文桑德罗留下时,她求年轻人去救助上校,说不定他还有一口气。但文桑德罗回答说,上校是他家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他走近去,别人一定会说是被他杀死的。过了一小会儿,村长回来了,发现上校已经气绝,便叫人把尸体抬走,并做了笔录。

巴里契尼村长忙乱得不知所措,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很自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赶紧把死者的文件夹封存起来,并在他的职权范围里,尽量做了一番调查探究,但始终没有任何重大发现。

预审法官到场后,打开那个活页夹,只见一张血迹斑斑的纸上,有几个字母,写字的手已经软弱无力,但笔迹尚清楚可见,纸上写着:阿戈斯契尼……法官毫不怀疑上校是想指控阿戈斯契尼就是杀他的凶手。可是,上校的女儿高龙芭·德拉·雷比亚应法官的传讯到场后,要求仔细地察看那个活页夹。她翻阅了好久好久,猛然一伸手指着村长,大声喊道:“他就是凶手!”虽然悲痛欲绝,但她仍然令人惊讶地以准确而清晰的言词陈述出她的理由,她说,其父不久前接到了儿子奥索的一封信,看后便把信烧掉了,但在烧毁之前,用铅笔在活页夹里抄下儿子的地址,因为奥索刚刚换了驻地,可如今活页夹里抄下了地址的那一页没有了,这说明是村长把它撕掉了,而正好这一页上她父亲写明了凶手的名字。按高龙芭的推断,村长在另一页补写了阿戈斯契尼的名字用来混淆视听。法官的确也发现写有名字的那个小纸本上缺了一页,但他马上又发现那纸本上还有其他一些缺页。有证人说,上校有撕活页夹里的纸来点雪茄的习惯,因此极有可能不留神把抄有地址的纸页撕下来烧掉了。此外,有人认为,村长从皮埃特里的女人手里接过活页夹后,由于已经天黑,根本没有可能去翻看。还有人证实,村长在走进村公所之前,一刻也没有停,警察队长一直陪着他,眼见他点起了灯,把纸夹装进一个信封里,当着队长的面把它封存好。

警察队长陈述完毕,高龙芭悲愤欲绝,扑倒在他脚下,以世上最圣洁的名义恳求他说说当时是否离开过村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警察队长犹疑片刻,显然是被这姑娘呼天抢地的激昂所感动,便承认自己确曾到隔壁房间取过一大张纸,但离开不足一分钟,当他摸黑在抽屉里找纸时,村长还在不停地跟他说着话。而且,他证实,当他回来的时候,那个染着血迹的活页夹仍放在原来那张桌子上,村长起初进屋时,就是把活页夹放在那里的。

轮到巴里契尼村长陈述时,他神情自若,从容镇定。他说,他原谅德拉·雷比亚小姐的偏激言行,并愿意放下尊严来证实自己的清白。他有证据表明自己整个傍晚都在村子里,血案发生时,他儿子文桑德罗和他正站在村公所前面,他还说,他的另一个儿子奥兰杜契奥那天正发烧病卧在床。他还出示了自己家里所有的枪支,没有一杆是最近使用过的。至于那个活页夹,他补充说,他当时就深知其重要性,所以立即就把它封存起来,交给了他的助理,因为他已经预料到,由于他与上校不和,他很可能受到怀疑。最后,他还提醒大家,大盗阿戈斯契尼曾经发出恐吓说,要杀死假冒他的名字伪造了那封信的人,暗示这个土匪很可能是怀疑上了上校,因此制造出这桩凶杀案。众所周知,根据强盗行事的惯例,出于类似的原因而进行了同样报复的,并非没有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