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9页）

我不知如何作答。照她的意思，如果只评价在世的人，那个肉店老板岂不是排到第一名了？

霜月理纱子朝茧美看了一眼，再次向我确认道：“星野先生，这是真的吗？”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助。我差点儿回答说：“她自己乱排的啦。”当然，我很快反应过来，霜月理纱子问的不是“好人排行榜”，而是关于结婚的事。于是我回答道：“是真的。”就算这是假话，其实分明就是假话，我也不能坦言相告。

“所以，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我说，你的公寓真是豪宅呢！我刚进门就吓了一跳。一个女人带着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有必要住这么奢侈的豪宅吗？”茧美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是从离婚的老公那里捞到了一大笔抚养费吧？他所在的证券公司好像跟你上班的那家银行属于同一系统吧？”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一大笔”这种说法太俗气了。为了维护霜月理纱子的名誉，我开口解释道：“她离婚的时候，只要了这套房子，没要别的东西，就连抚养费也没要。”

霜月理纱子离婚，是因为丈夫有外遇。据说她当时很受打击，而且极其愤怒，理直气壮地说：“孩子由我自己挣钱来养，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虽然她在大银行工作，有一定收入，经济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但一个人抚养孩子总归不是件容易的事。作为一个旁观者，我能看出来。

我已经数不清来过这里多少回了。一年半前，我和她因为《法国贩毒网》而相识。从那以后，我们大概每两周见一次面，大多数时候是我来这里，同她和海斗一起吃晚饭。有时吃我买的炸鸡，有时她亲自下厨。大家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之后，就一起打扑克或看电视。海斗睡着后，我俩有时也会偷偷亲热一下，但并不经常。大多数时候，我俩都是闲聊到深夜，或是看租来的电影。

“能认识你，太幸运了。”霜月理纱子有时会这么说，“也许跟我前夫离婚是正确的选择。”

关于她前夫的事，我几乎从没问过。一来不确定她是否愿意说，二来我也不想知道。

她自己倒曾笑着抱怨说：“那个人老是让我打扮得漂亮点儿，有点儿女人味。他根本想不到，我整天忙着照顾小孩，哪里有时间打扮呢！你不觉得他很自私吗？”

“他可能想和你一直保持那种恋爱的感觉吧。”虽然我没结过婚，但能大致想象出来。

“可是，你不觉得他说‘有点儿女人味’这种话太抽象了吗？而且自以为是。我说‘那你给我买些漂亮衣服呀’，他却一口拒绝说‘没这必要’。其实我也想要个名牌手提包的。”

“想要你自己也能买呀。”

“还没渴望到愿意自己掏腰包的程度啦！”她皱着眉头说，“有人送的话当然高兴。名牌手提包那么贵，价格都够得上买辆二手车了。是不是难以置信？”

“可是，手提包不耗油嘛。”

听完我的冷笑话，她礼貌地笑了笑，伸出手说：“看哪天你买个手提包送给我吧。”紧接着又重复了一句：“不过能认识你，太幸运了。”她脸上露出异样的表情，继续道：“我对人生不抱什么期待，就算每天认认真真地生活，也没什么好结果。同样地，遇到不顺心的事时，我也能认命。渐渐地，也就不再为生活中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而感到期待或失望了。”

“这样岂不是很无聊？”

“生活中没什么令人惊喜的事，我也觉得无所谓。不过能认识你，真是太幸运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句话，我自然心花怒放，同时又颇为内疚。因为除了霜月理纱子，我还同时跟其他几个女人在交往。当她和我聊到名牌手提包时，我甚至想起了曾经和广濑明梨讨论过的话题：一枚适合自己的便宜戒指和一根不适合自己的昂贵象牙，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想到这里，我忍俊不禁。当然，这对于霜月理纱子非常失礼。

房间角落里摆着一棵小小的圣诞树。这棵玩具圣诞树差不多到我腰部这么高，上面挂着简单的彩灯和雪花状的棉絮。

这棵树是我和海斗在去年十二月时组装起来的。正上幼儿园的海斗从盒子里拉出彩灯，问道：“星野叔叔，你想收到什么圣诞礼物呢？”

“叔叔是大人，收不到圣诞礼物了。”

“为什么大人就收不到圣诞礼物呢？为什么？”海斗追问道。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确实，如果能收到也挺好的。得做个好孩子才能收到哦。你想收到什么圣诞礼物呢？”

他立刻回答：“我想变成咖啡超人！”好像是当时播放的动画片里的角色，关于超人战队的。

“果然是小孩子的伟大梦想。”我苦笑道。

“嗯……不用变成咖啡超人也行，见一面总可以吧。”

“这样啊……”我说，“去看那些咖啡超人秀，应该就能见到。”

“不光是看，我还想跟他们亲近一下。”

“怎么个亲近法？握握手，应该也可以。”

“我想再亲近一点，比如交换下名片什么的。”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超人战队未必有名片吧。不过，一个幼儿园小孩居然知道交换名片这回事，真令人称奇。

“你妈妈就经常跟人交换名片哦，她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呢。”我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名片，煞有介事地递上去，说道，“我叫星野一彦。”他很高兴地接过去，然后满屋子窸窸窣窣地翻箱倒柜，想找件东西送给我做交换。翻找好一会儿之后，他说：“我的名片发完了。”听到这话，我又大笑起来。

这回忆洋溢着一种幸福。当时，我和海斗说着话，心里想：“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会和海斗一起高高兴兴地准备过圣诞吧……”

我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大块头女人找上门，对霜月理纱子说：“我要和她结婚，以后咱俩不能再见面了。”

“其实，我挺同情你的。”茧美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指着霜月理纱子说道。她晃动着身体，显得很欢腾似的。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辛辛苦苦抚养孩子。然后认识了这个单身男人小星野，原以为又能重温恋爱的感觉，想不到这家伙忽然杳无音信。好不容易联系上，却突然找上门来，说要跟这个大块头女人结婚……你肯定很受打击吧！”

“嗯……”霜月理纱子小声说道，“是很受打击。”

“而且，又刚刚发生了车子被撞，肇事者逃逸这样的事，对吧？你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啊？”我发出了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