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6/9页）

二十分钟后，我手握方向盘，车开得飞快。我本来想停下来冷静一下，车却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生也是如此——这个老掉牙的比喻让我羞愧。不过，这份羞愧马上因飞驰的车而被抛诸脑后了。此时，握着方向盘的是我，踩油门的却另有其人——坐在副驾驶上的茧美硬把右脚伸过来，踩在了油门上。她犹如大木桶一般的身体上伸出来的脚，竟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占据了我右脚的位置。茧美使劲踩着油门，车速越来越快，道路却渐渐变窄了。这是一条旧商业街，狭窄得几乎容不下两车并行。

“喂，被落下太远了，再跟紧点儿。”茧美指着前面的蓝色小车，说道，“功率肯定是咱这车占优势，你要是追不上就丢人咯。”

“这车我还没开习惯。你把脚让开，这样太危险了。”她的脚挡住我踩刹车了。

“没事，你抓好方向盘就行。这种时候，非得用气势镇住对方不可。”

我往前一看，发现路边停着车，急忙向右打方向盘，闪避过去。这时，前方有一辆白色奔驰迎面开来。我大惊失色，一时无法作出反应。那辆白色奔驰像庞然大物似的挡在前方，眼看着就要撞上去了！我连忙低头趴下。就在这一瞬间，车子猛然拐向左边——副驾驶位上的茧美抢过方向盘，来了个紧急转向。

“看把你吓的，这怎么行呢！”她冷冷地说着，踩了一脚油门。

我重新把好方向盘，抬头看着前方。“早知道一开始就让你开啦。”

“我没有驾驶证，出事就麻烦了。”

“出事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汽车追尾之类的。”

路上的行人满脸惊讶地看着我们疾驰而过。

“都怪你不早点儿打电话给不知火警官，现在才会这么狼狈！”茧美唾沫横飞地说道。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吧，我觉得她的唾沫星子硬得像小石头一样。

“没空打电话呀！”

在便利店里，一听店员说“监控录像只能拿给警察看”，茧美就嚷着让我给不知火警官打电话。她大概早就认准“不知火警官”是我瞎编的，所以借机给我出难题。店员皱着眉头问道：“不知火警官？做什么的？”

这时，自动门打开了。有个客人走进店里，是个瘦高个儿，穿着西装，年龄大概三十多岁，看起来比我大。他戴着口罩，可能因为感冒吧。他一走进店里，就向收银台旁边的我和茧美扫了一眼，随即走向杂志区。

“那家伙，有点可疑哦。”茧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回头对我说道。

“那个人？就因为他戴着口罩？”

“不是。刚才他往这边看时，目光有些躲闪。肯定做了亏心事。”

“谁看见你这副模样都会目光躲闪的。”

“因为画面太美不敢看吗？”茧美笑嘻嘻地说。因为长相被嘲笑、被畏惧时，她通常都是这么化解的，但她的笑容竟然带有几分少女的羞涩。那一瞬间，我真感到画面美得不敢看。

茧美径直向店外走去。“说明”“报告”之类的词，在她的词典里估计也找不到吧。她没跟我打招呼，就通过自动门走到外面去了。我正想跟出去看看，她却回到了店里，指着窗边的货架喊道：“喂，说你呢！”正在那边看杂志的口罩男转过头来，一脸愕然。“喂，是你撞了别人的车逃逸的吧？”茧美的声音响彻店内，“那辆蓝色的车是你的吧？后面的保险杠和金属板明显凹陷了一块嘛。”

“啊？”我惊讶地走出店外。外面停着一辆蓝色的小车，车尾朝外，车身右后部果然有些变形。

“啊，真的。”店员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经常看见这辆车呢。”

店里传来“野兽的咆哮”，那是茧美的怒吼。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当然不足为奇。不理解她的情感和语言，其实是一种常态，她能用人类的语言和我们交流反而是怪事。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为什么怒吼了——只见口罩男慌张地冲出店外，随即蹿上那辆蓝色小车。看那阵势，简直像从火灾现场抱着东西逃生一样。

“别走！”茧美用她那个星球的语言怒喝。

口罩男的车飞也似的向前逃窜，快得像不需要引擎似的。

我正目送蓝色小车驶上车道，突然被后面冲上来的“猛兽”一口咬住领口，猛地拖走了。

“喂！快追！”

我有很多话想说，想要指责或是提醒她。但情急之下，只能先说其中一件：“我们没有车。”

“有！”话音刚落，茧美就已冲上车道，伸开双臂，拦在一辆刚好驶过来的黑色轿车前。因为有一定距离，轿车急刹车后顺利停住了。即使刹不住撞上来，茧美那庞大的身体也能作为缓冲吧。

“喂，快过来！”茧美冲我大喊。我还在茫然发愣时，她已经把车主从车上拽了下来，对我说道：“你来开车！”我顺从地坐进驾驶座，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车借来用一下。我是东署的警察不知火！”茧美对那车主扔下这么一句，随即钻进副驾驶座。车子开动了……

“其实，我们还不能确定前面车里的人是不是撞车逃逸的肇事者呀。”我感到握着方向盘的手臂渐渐发酸，却无法歇息。稍微松手，车子就险些冲上人行道，或是撞上停在路边的车辆，几乎酿成事故。

“我一问他，他就逃跑了。不是心中有鬼怎么会逃跑呢？而且他的车上正好有凹痕，肯定是他干的。”

“被你那么一吼，谁不逃跑？车上的凹痕也可能和撞车逃逸事件没关系。再说，谁撞车逃逸之后，第二天就大摇大摆地回到事发现场呢？”

“世上有很多人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哦。拿我来说，有一次在停车场撞到人之后，从第二天起，每天都去那家餐馆吃饭。当然，我是无证驾车。”

“你属于例外。”

“又觉得我美如画了吧？”

前方是丁字路口，蓝色小车拐向了右边。这时，我看见信号灯转为黄色。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踩刹车，老老实实地把车停住。当然，对于茧美来说，这不符合她们星球的常识。“打好方向盘！”话音未落，她又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猛然加速，一种胃部悬空的恐惧感蓦地袭来。我知道，此刻要是发呆的话，必定万事休矣。于是，我拼命睁开想要闭上的眼睛，转动方向盘。总算安然无恙地拐入右边的路。我刚松了口气，却见茧美又要踩油门。然而，前面那辆蓝色的车子却停住了。

“要撞！”我发出一声惨叫，好歹踩下了刹车。车子好像猛然向前摔倒似的停住了，我俩的身体被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