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转身明灭(第4/7页)

侍卫道:“以为是我方斥候,送完信,便让他走了。”

融王发愣一瞬,蓦地一卷绢画,急急扯过营帐外的马匹,提缰欲行。

“融王,”阿那纥健步如飞,赶过去提醒他,“我们午时还要……”

“按兵不动,等我回来!”融王甩鞭,绝驰离营。

阿那纥一阵莫名,先前见融王怔怔望着手上的丝绢,他忍不住也觑了一眼,那画上女子虽是人间难寻的颜色,却也不见得能让融王如此失魂落魄啊。

(三)

而此时的鲜卑军营,商之与郗彦正在做最后的部署。

“火光起后,我亲自领五千骑兵冲入白阙关,乱匈奴军营。狼跋与石勒各领三千骑兵自两翼包抄,段云展带一万人扼守关口,如此安排,我方营中还能余下六千人马。夜间接到义父的密信,伐柯带领慕容部曲与北陵营鲜卑士兵共三千人会在今日傍晚赶至云中。”商之在地图前转身,看着郗彦,“这样一来,守护云中的将士便有近万人,若柔然真如你所说会不守盟约,有这万人守云中,也可抵挡数日。”

郗彦听罢,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落笔于案上竹简,写道:“你带五千骑兵入白阙关?不行,人太少。”

商之道:“这五千人是骑兵精锐,如匕首插喉,贵不在多,而在锋利。”

郗彦皱眉,正欲再写,贺兰柬掀帘入帐,神色肃然道:“少主以五千人入敌营,确实太少。不妨将营中剩余的六千人马全带走。云中城有伐柯领兵来守,定然无碍。”

“不行!”商之否决,“柔然二十万大军,非是儿戏。”

贺兰柬不为所动,仍是说:“如少主信得过贺兰柬,请带走营中所有兵马。贺兰柬以命担保,云中城不会失守,柔然兵不会来攻。”

商之目光微沉,默了片刻,方道:“柬叔为何会如此肯定?”

贺兰柬抿唇,半晌才沙哑着嗓音问:“少主不信我的话?”

“我信你,但不能以云中为赌注。”商之缓缓出声,轻不可闻叹了口气,“柬叔,阿彦昨夜回来已对你我说过,柔然军队的进退非由柱国阿那纥说了算,那避在里帐的人,才是真正执掌帅印的人。他既不以真身相见,分明是毫无诚意与我签订盟约,我们若与匈奴开战,他必然会举兵偷袭云中。如此局势,云中怎能没有重兵留守?”

贺兰柬道:“那人避在里帐,并非没有诚意见彦公子,而是怕被认出。”

“被认出?”商之疑惑,看了看郗彦。

郗彦也是狐疑,贺兰柬望着他,慢慢道:“那人……是昔日东朝沈太尉的私生子,沈融,沈少孤。”

郗彦目光猛地一变,上前抓住贺兰柬的双臂,双唇微颤,神色焦急。贺兰柬知他想问什么,却心中有愧,不敢与之对视,垂落目光,如实道:“我昨晚收到一封神秘密函,是……慕容大公子的笔迹。他在信中告知这次柔然领兵之人是融王,且说了他原来的身份。”

郗彦面色冰寒,眸沉如墨,许久,手指才微微一松,缓缓将贺兰柬放开。

那人未死——他阖起双目,心中酸苦莫辨。幼时的师长,家仇的祸源,昨日与自己一帐之隔,自己竟毫无察觉,生生将他放过。

“华伯父来信?”商之此刻惊忧并存。惊的是,沈融未死,九年前的事虽与柔然有关,却从不想,东朝的太尉之子如今竟是柔然的融王——那个传说中,柔然女帝唯一的幼弟。而慕容华被囚在柔然王城,却居然能神通广大到递信来云中……忧的是,这中间迷雾重重,他却不知由何人所罩,又是何人在暗中相助?又想起那日在范阳沈伊所说的话,“我想,或许我能寻得雪魂花,”,如今想来,他该是早已怀疑到沈融的事。

商之回过神,这才想起贺兰柬举动的异常,不禁皱眉:“柬叔,昨晚为何不将密信给我?”

贺兰柬笑意发苦:“如果昨晚给了少主,今日我就无法调走沈融了。”

“调走沈融?如何调走?”

贺兰柬说不出话,却忽然一振衣袖,双膝下跪,匍匐在地。

“柬叔,你做什么?”商之垂手要扶。

贺兰柬道:“请少主原谅贺兰柬自作主张。”

商之先是发愣,既而心绪猛地一震,冷冷出声:“贺兰柬,你究竟瞒着我做了什么?”

贺兰柬慢慢将头抬起,目视商之,面色平静,声音轻微:“少主说前日在歧原山见到郡主,我将此消息告知了沈融。”

郗彦闻言大惊,转目看商之,却见他面容青白,凤眸间锋芒湛溢,寒煞凛冽。

“柬叔!”商之音出齿逢,顿了一顿,阖起双目。接下去,他再开口的话,却是疲软无力,瞬间黯淡了一切锋芒。他道:“柬叔,你……做得很好。”

贺兰柬怔住。他有些糊涂,以夭绍牵制沈融,他早料到商之的恼怒。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曾想,商之会说出这样的话。

郗彦望着商之,唇边微扬,笑意冰凉。

商之青白的面容渐成灰败之色,睁眼面对郗彦,缓慢启唇:“不怪柬叔,为了鲜卑,换成我,也会这么做。”一字一字,仿佛有千斤之沉,积压上心头——疼痛,异常疼痛,亲手将留恋和不舍撕裂,鲜血蜿蜒。甚至于舌尖,也隐隐啖出一丝腥甜。

可当话说完,他却又觉得轻松。

如此一来,他与她,就再没瓜葛了吧?

郗彦默然看着他。两人相峙良久,商之淡淡移开目光,郗彦飘然出帐。

商之弯腰将贺兰柬扶起,声音如古井之水,不兴波澜:“柬叔,私藏密函之事只此一次,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是。”贺兰柬低低垂首,暗自叹息。

“……豫征初年,十月癸未,匈奴大破柔然三十余部,获七万余口,马三十余万匹,牛羊百四十余万头。十一月,丁亥朔,柔然女帝将三万骑绝漠千余里,破匈奴七部,获二万余口,马五万余匹,牛羊二万头。胡族诸部大乱,北疆不安。十一月乙酉,匈奴与柔然休战,集兵南压,大举侵袭鲜卑草原。丙申,匈奴大军兵临云中城下,称兵三十万,鲜卑闻之皆恐。

时崴师军众已有疾病,初战,匈奴败退,引退柯伦河北。尚自洛都归云中,数战数胜。

豫征二年,尚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崴师豺虎也,虏征四方,兵重数十万,数倍于我。云中城固,外无制高险地,不若固守城池,拖敌疲惫。”尚曰:“不然。崴师虽雄,外强中干也。北与柔然争地,兵力分散,为崴师外患。左贤王逃归龙城,新仇旧恨,为崴师后患。拓跋轩诈降,与我里应外合,为崴师内患。又今盛寒,马无藁草,兵无粮草,更有风暴雪积,匈奴困于白阙关不得退路。崴师驱士众远涉赤岩,不习水土,疾病丛生。此数五者,用兵之患也,而崴师皆冒行之。斥候报之,匈奴言重兵三十万,实数不过一半,且军已疲惫。鲜卑擒匈奴,正宜今日。”又建计联盟柔然,共对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