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幼无人怜,是以少孤(第4/9页)

夭绍脚下一顿,回身将笛子接过,默默执在手中。

“宋玉笛可不是能随意置放的闲物。”慕容华神色慎重,语气也格外严肃,“我虽不知道尚儿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你,但宋玉笛素乃鲜卑族中隐秘的权令之一。旁人可能不知,可诸族老见到宋玉笛都会如见主公的尊敬礼拜。尚儿既将它给了你,你便要妥善珍藏。”

鲜卑权令?夭绍闻言心神发颤,唇间苦涩,突然间开始分不清自己对那个人还存着的那丝念想到此时究竟是为恨还是为悲。

呆立良久后,她才垂了垂头,轻声道:“谢华伯父教诲,夭绍知道了。”

慕容华叹了口气:“去吧。”

(三)

元月二十九日,萧少卿的密信由白鸽疾飞千里送至柔然王城时,已过子时。那一刻的夜空乌云密布,柔然王城静谧如深渊下的冰潭,风声凛冽,寒霜凝冰,却不见一丝浪起。

采衣楼后内庭书房里此时依旧亮着烛光,钟晔在外望了一眼,知晓郗彦还未安寝,转身去找了些糕点,一路上神思有些恍惚,忍不住又念起白天自江左传来的那卷案宗,心中一会是心灰意冷,一会又是愤怒悲伤。

韩瑞……

他在心中念叨起这个名字,深深叹息。

“钟老!”冰冷刻板的声音陡然耳边响起,毫无生气的幽冷气息夹风扑面,惊得钟晔眉毛乱颤,回过头,才发觉云阁主事笔直站在道侧,正定定地看着他,怀中还不伦不类抱着一只冻得奄奄一息的白鸽。

钟晔勉强压下心中余悸,却克制不住话中的恼怒:“鬼一样地站在这里,什么事?”

主事垂头,恭恭敬敬递上一根青细的竹管:“钟老,安邑来信。”

“安邑?”偃真四周巡逻一圈,闻言闪了过来,“莫不是尚公子的消息?”

“大概吧,”钟晔心不在焉道,“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人对视一眼,不禁俱想起今日江左密报里韩瑞的事,一时又是默然。

两人各揣着重重心事到了书房前,上了台阶,钟晔忽觉眼角有彩衣飞动,惊喜之下抬头,果见夭绍斜靠在栏杆上,正对两人微笑。

“郡……”钟晔如逢救星,刚张口,夭绍便将细白的指尖竖在唇边,嘘声眨眼,笑出狡黠之色,又上前接过钟晔手里的食盒,提步便要进书房。

偃真眼明手快,忙将她拉到一旁,塞给她一个竹管:“是安邑密信,请郡主一并带给少主。”又压低声音道,“少主今日心情可能不佳,还请郡主从旁劝解一二。”

夭绍讶异:“出了何事?”

偃真长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在元月之初,江、豫两州屯守在汉阳江北的大军被殷桓骁勇精悍的水师逼退至江夏,此战况云阁三日内便飞报郗彦知晓。当时的急函中只言江豫二州虽败阵而退,将士伤亡却并不严重,又提及江州前线战马吃紧、粮草短缺,殷桓更借此战吞并了江豫二州大量船只辎重等等诸况。郗彦随即便传信与云濛商议,暗中命各地云阁筹措战马粮草诸事。至于韩瑞假借投降、暗中置毒引发了祸源,致使瘟疫横行,江州铁骑营几千战马旦夕而亡的事因被萧少卿严命压下,细作未曾探得其中事发突然的微妙,郗彦也无从知晓。

直到元月十八日,自荆州军驻扎于乌林的帅营里竟陡然传出一条惊人喜讯:贺阳侯帐下司马韩瑞立了奇功,贺阳侯异常开怀,传命于二月二龙抬头的喜日,将在军中操办其独女与韩瑞的婚事。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荆州军所有营寨。云阁密遣荆州步兵营的细作掂量此消息,心中觉得怪异,当夜又发现原先为云阁收传密函的一处酒肆被人焚毁,这才紧张,借机混入帅营探得密实口风,忙将此间详情连夜报至邺都云阁。云濛收到密信后,思虑再三,只觉再隐瞒下去必然坏事,便将萧少卿先前告知的战马一事如实写出,与细作送来的密报一并传至漠北。

钟晔收到密报后是痛心与盛怒并存,郗彦看完后只淡淡搁置一边,似乎毫不动容。只是他越是这样的云淡风轻,越叫钟晔与偃真心中难安。是以两人忐忑了整个晚上,直到此时还是无限忧虑。

夭绍听罢,蹙眉怔思一刻,才轻声道:“我明白了,交给我。二位劳累一日,暂歇歇吧。”言罢转身,轻轻推开房门。

书房里灯烛明燃,书案上卷帛堆积,这几日中原江左局势动荡,谍报自各方源源而至,郗彦几乎整日都在忙着查阅密函、复信各地主事,此刻听到有人入室的脚步声,以为是如先前一般送密报进来,于是只管埋头疾书,不曾理会。那人跪坐一旁,毫无动静,等了半晌开始不耐烦,竟大胆到将一碟碟糕点自作主张地推到案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不说,还将周遭的密函扰得一团乱。郗彦这才一怒抬头,岂料却望见烛火之间的盈盈笑颜,不禁一呆。

“少主,”夭绍一本正经递上竹管,“安邑来信。”

郗彦叹了口气,伸手将竹管接过来。密封其间的薄丝绡上字迹细小紧密,勾画峥嵘嶙峋,透着几分咄咄逼人的骄傲潇洒。萧少卿叙事冷静沉着,将商之的用心和北朝的政局说得一清二楚。见他们谋划缜密、步步为营,手中又持有必胜的筹码,郗彦自是没有了牵挂,阅罢便将丝绡送向烛火,刹那燃烬。

“是好事?”夭绍笑嘻嘻,料想北朝的事已无大碍,松了口气,这才将糕点捧到郗彦面前,“钟叔说你未用晚膳,不饿吗?吃点吧。”

郗彦不动,看着她的目光分外严厉。

夭绍脸皮却厚,依旧笑容灿烂:“你别担心,是华伯父指引我出宫的。”

郗彦闻言神色一缓,夭绍对着他连连点头,扬眉间自是得意:“你猜得不错,我与他见面了,自然也知道他被囚禁在何处。不过……”她笑容中微微添了分无奈,摇头道,“阿彦,你想想,我今夜都是靠他的安排才能出宫的,依他在柔然王宫的力量和部署,若要离开也不会很困难,看起来……他似乎是心甘情愿留在宫中的。”

郗彦抿了抿唇,深思中,自是不觉夭绍悄悄递来一块雪糕,那混在她身上独有馨香中的清甜味道微微触动了被自己忽略长久的食欲,情不自禁张了口,将柔软的糕点咬入嘴中。

夭绍又说了姚融来信求助柔然一事,郗彦认真聆听,不知不觉地竟将一碟糕点吃完。夭绍就此满意收了食盒,递上清茶给他,自己则执了笔,找出一张空白的藤纸,三下两下,便在上面描出一朵状似芙蕖盛开的千瓣花。不同芙蕖的清雅高洁,那花的叶瓣如流苏飘动,又兼深深浅浅的刺痕布满其间,美则美矣,却是媚姿百态的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