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雨无常(第3/9页)

阁外细雨淅沥,阁中声息悄静,明紫帷幔飘动温柔,满室玉兰香淡。

书案旁灯烛摇曳,夭绍俯首书卷间,执笔专注,似是不知有人进来。直到黑衣男子在案边坐下了,她笔下才顿了顿,抬头微笑:“今晚迟了些,朝中有事?”

“是。”商之一脸倦色,慢慢吐出一个字,随即抿紧双唇,显然是不愿多说。

夭绍也不以为意,转身盛了一盏茶汤给他,又将书案上的一卷信帛递到他面前:“我今天收到阿公来的信,不知为何,中间夹了一卷密封锦书,是给你的。”

商之淡然接过,打开卷帛阅过信上内容,微微蹙起眉。

夭绍忍不住问道:“阿公所书何事?”

“西北的事。”商之一言掠过,避开夭绍探究的目光,将信帛靠近烛火,丢入博山炉间燃成灰烬,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该治你的腿伤了。”

“嗯。”夭绍刚刚点头,商之便伸臂将她抱起,走入里阁。

灯烛之下,不时有金针湛芒,一闪而过。

夭绍闭上眼眸,静静躺在榻上,任商之轻轻捻动腿间穴道上的金针。

细碎的疼痛渐自骨骼间荡漾而生,熨至经脉,渐成燎原苦楚。这样的煎熬每日都得挨一次,纵然是习以为常,夭绍却还是咬紧了嘴唇,悄悄在锦被下握紧了双拳。

好不容易等商之终于拔出金针,撤离内力,夭绍松唇,长长吐了一口气。商之转眸望去,正见她额间的汗珠、彤红的面庞,不禁有些无奈:“还疼吗?我已经尽量将力道放轻了。”

夭绍忙睁开眼眸,摇着头道:“不疼。”

商之闻言微怔,收针的动作缓了一缓,唇边笑意略略淡去。

夭绍坐直身,望着他愈见疲倦的容色,轻声道:“阿彦这两天寒毒发作,劳烦你日日过来,我……”

“我有时间。”商之的面容彻底清寒,背过身,言词生硬地将她的话打断。

夭绍自知失言,不再出声,着履下榻,待要起身时,方想起代步的轮椅此刻还在外室,迟疑了一会,只得自己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刚走了一步,忽有一双温暖的手掌从身后绕过来,托住了她的双臂。

“不必着急,慢慢来。”商之也觉出方才语气的冷漠,此刻再开口,未免有几分不自在。

“好。”夭绍唇弧浅浅一扬,放开扶在墙壁上的手,在商之的搀扶下于室中缓慢而行。

自从那日在白马寺中的谈话之后,两人总是刻意避开对方,即便再见,彼此之间的话语也很少。这几日虽说商之每晚皆来为夭绍治疗腿伤,但相处时仍是沉默寡言的时候居多,似是万事了然已无话可说,又似是各存戒备地难以开口。此刻虽携手相行,却不曾给日渐疏离的二人之间添上一丝温度,相顾依旧默然。阁中能听闻的,除了沉重的步履声,便是扑簌的风雨声,沉寂如此,仿佛连空气也被凝结。

门外栏杆旁的暖炉上正煮着汤药,夜风吹拂火焰簌簌飞动,清苦的药香弥漫四溢,掺和入室中的兰香,两味相冲并不突兀,反倒生出缕缕相依的缠绵,自成隽永妙曼。

“阿彦的药!”忽听到门外暖炉上的药壶传出“噗噗”声响,夭绍忙转过身,想要疾步走去,却忘腿脚远非自己想象的灵活,长裙绊着脚步,一个趔趄便狼狈跌倒在地。

商之忙扶起她,摇头苦笑:“腿疾如此,竟想要飞?”

“不可以吗?”夭绍揉了揉摔疼的手腕,衣袖轻扬,紫玉鞭哗然而出,卷来书案上的青玉葫芦。随即挣脱开商之的手,长鞭再度飞出,钩住门外栏杆,纤影衣袂就此飘离,瞬间到了廊下,手忙脚乱地揭开药壶盖子,将青玉葫芦里的晶莹水汁倒入壶中,眼见那沸腾的药汁慢慢平缓了,方松了口气。

“这雪莲要添水三次,如今这是第二次了。”夭绍漫不经心地盘算着,又从袖中取出玉瓶,倒出两粒雪魂丸,混入药汁中,覆上壶盖。

她转过身看着商之,轻声道:“尚,你告诉我,阿彦的寒毒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以前唯有每月十五方才发作,这个月却自十三就已全身冰寒无力,医道上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

商之不堪她眸光紧迫,又不忍谎言欺骗,只得移开视线,没有言语。

夭绍目光黯淡下去,再度借着紫玉鞭的力道回了室内,坐在书案后,卷开面前的画轴,提笔沾墨,于画绢左下方慢慢题字。

商之默然站在廊下,沉思深深,不觉时间流逝。等药汁再次沸腾,他添了第三次水,走入室中待要向夭绍告辞,望见她笔下的画卷,轻轻皱了皱眉。

那卷画原本甚是简单,金羽灿烂的凤凰自天际游飞而至,翩然停歇于广道之上的梧桐树冠,自是“凤栖梧”的寓意。只是画中的梧桐绯红似火,倒是难得一见。商之看向夭绍落于画卷下的题字,心中了然,不禁微笑:“这是给子野和晋阳的贺礼?”

“嗯,”夭绍收了笔道,“我别无所长,想不到送其他什么,不过阿彦却比我有心思多了。”

她将画移到一旁让风吹干墨迹,又打开书案边的一个锦盒,自里面取出一对淡黄玉石,对商之道:“这是云氏商旅从西域带回的灵犀石,有传说说,若是由相爱的两人各执一枚,这对玉石便会绽放五彩光芒。阿彦在石头底下刻了子野和晋阳的名字,晋阳她素来喜欢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若见了这对玉石,一定会高兴。”

“是吗?”商之扬了扬唇角,待要去拿玉石细细观赏,手指伸出,却顿了一顿,望了眼夭绍,慢慢将手臂收回。

夭绍抬起头问他:“你要送子野什么?”

“我——”商之噎了半晌,愧然道,“还没想好。”

这些天朝事繁忙,西北烽烟初起,来往谍报数之不计,更何况还担忧着郗彦的病体、夭绍的双腿,至于三日后慕容子野的婚事,他倒的确没有细想。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即将要成亲,商之似乎是到了此刻,才明白出此事的非同寻常。

夭绍笑意盈盈道:“还需要想吗?”她指着商之佩于腰侧的宋玉笛,扬扬眉,“这不是手到而来的事情。”

商之抚摸着玉笛,轻轻一笑,没有回答,只道了声“我明日再来”,转身便出了阁楼。

商之走后,夭绍一人坐在廊下看着炉火,派去找药的云玳迟迟而归,夭绍将药揉碎了放入壶中,再等了半个时辰,方将浓稠的药汁倒入翡翠碗中。

微风斜雨,吹湿面庞,她撩开左臂衣袖,揭下包裹在腕上的纱布,洁白的肌肤上伤痕细长。夭绍咬了咬牙,狠心将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划破,鲜血蜿蜒而下,滴落药碗。

云玳在一旁不忍看,别开脸道:“郡主,这样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