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孰能投鞭飞渡(第4/5页)

萧少卿低声笑了笑:“我听说,他却是早早地死了。”不等谢粲再问,双腿猛夹马腹,银袍似闪电般遽然射出,青山水堤,唯见黑骊绝尘,渺渺远去。

(三)

三月二十三日傍晚,两人飞骑驰入江夏城外的江州军营。

自殷桓叛乱一来,江豫两州受萧子瑜、萧少卿的率领,曾一度淌过怒江与荆州军激战汉阳,不料年初却因战马突发瘫溃的缘故而败退江南。江州素与荆州隔水相望,以湘江引怒江分流划治两州,荆州军欲挥师东进,必先过江、豫二州设在怒江的天险防线。殷桓治所在江陵,处在荆州北方,而荆州南方群山林立、水流肆急,绝无可以轻易过江的平原。因此聚兵于乌林、汉阳两地,日夜抢攻江夏城外的浅滩,妄图厮杀出一条血路,直奔邺都。

江夏以北为豫州军屯守之地,萧子瑜亲自坐镇,五万黑甲兵宛若铜墙铁壁,殷桓几度过江攻占重镇石阳,碍于萧子瑜横陈江岸的密集箭楼,俱不得进。江夏以南,地势纵横,水域开阔,江州六万将士分两拨驻扎于夏口、赤水津,受荆州军日夜不停的滋扰抢攻,两军激战不休,时时短兵交接。尤以夏口战况最烈,萧少卿帅帐也驻扎于此,便宜行事。

萧少卿和谢粲到达军前时,遥见远方烽烟暗红、战鼓擂动,厮杀呼喝声不绝于耳,心知前方正经历新一轮的攻夺战,于是在帐中匆匆喝了口茶,未等喘息平定,便换过铠甲,再度跨上坐骑,奔向浅滩战场。

一个下午的强渡已入尾声,江畔矮坡上刀剑如林,陈列在血染的夕日飞霞下,犹如凌空飞起、夺人心魄的水波剑芒,密麻麻闪着嗜血的残光。荆州军接应的船只等候在远处的水波上,有几艘已燃着火苗冒出黑烟,见到浅滩上荆州军败退的阵势,忙扬帆掉转。江边横尸数百,身着湛蓝铠甲的荆州军挥舞着铁盾,在江州军不断射去的箭雨中,连连退后。

“元帅,王爷在楼上!”一名浑身浴血的副将大步走来,指着一旁临时搭筑的木楼,咧嘴一笑,“元帅放心,那群狗崽子不知死活,又让我们打跑了。”

萧少卿未语,只抬头望着木楼上静伫不动的身影,飞身飘至那人身边,微笑道:“父王怎么来了?”

萧璋身负铁甲,举了手势让楼下挥舞着令旗的士兵发出止攻的命令,这才转过身看着萧少卿,笑道:“你不在营中,宋先生接到北朝一封急信,请我来商事,不料刚到营中,便听荆州军强渡的消息。你既不在,我为你指挥一场战事,也无不可。许多年未战了,此刻倒是觉得热血沸腾,看来为父虽是老了,心气还是在的。”

萧少卿笑着摇头:“父王并不老。”

“是,不老!”萧璋望着荆州军溃败的阵势,放声一笑,畅怀不已,与萧少卿并肩步下高楼,问道,“大孤山的事办好了?”

“嗯。阿荻已经南下。”

萧璋叹道:“这丫头既聪明又倔强,却难得从不忤你的意愿,倒是你身边不可多得的良伴。”

萧少卿笑了笑,没有应声,下了楼转眸四顾,却不见了谢粲的身影,正皱着眉觉得头疼,却听将士中突地爆发出一声喝彩:“谢将军好箭法!”闻声望去,只见谢粲手持巨弓,踮足立在箭楼之上,江风拉扯他的衣袍猎猎飞扬,横臂挽弓,当云而射,黑色的铀光惊风飞逝,再一次劈裂一艘船上插着的荆州军旗。

诸将士又是一阵轰然欢呼,但瞧江间船只上蓝光避闪慌乱,甲板上顷刻逃得不见一人的踪影。

“龟孙子!”谢粲冷笑不屑,悠然抚弄弓弦,趁船帆遥去之前,再扯出三支羽箭,连续射去。

最后一支,箭芒劲碎尾舟上拉帆的吊绳。眼见白帆哗啦啦落下,满舟甲兵唯恐后方敌人来袭,纷纷跳入水中,游向近处的战船。本就战败的士气因此愈发萎靡,数十舸舰迅疾隐入天际,空留日暮下苍茫壮阔的山河。

“确实好箭法!”萧璋也忍不住赞叹,又看见谢粲在丽霞下夺目张扬的目光,不禁轻声叹了口气,“可惜,太过年轻,锐气如刃,锋利而易折……”

萧少卿凛然一惊:“父王说什么?”

萧璋慢慢道:“先朝大将公孙欲、秦旷,少年为将,战功辉煌可吐风云,可哪一个不是英年而逝,不得长存?远的且不说,近的……峤之,玄度……”他吸了口气,抿起唇,黯沉了面庞,不再言语。

萧少卿体会出其中深意,目色微黯,笑道:“七郎怎比独孤伯父和郗伯父?父王过于忧虑了。”

“但愿如此。”萧璋望着谢粲瑰丽灿烂的紫袍,略有出神。年轻气盛的小将,远不同于郗峤之少年时的持重沉稳,也不比独孤玄度当年的温和历练。如此锋芒毕露的人物,在朝廷江山之间的洪浪逆潮中,又能安然存留多久?他缓缓移开目光,对萧少卿道:“除了行军阵法,其他的,你也要让他学一学。”

萧少卿颔首:“我明白。”

远处自营帐的方向飞骑而来一位亲兵,下马禀道:“王爷,元帅,汝南王到了中军行辕。”

“小叔叔也来了。”萧少卿微微一惊。

“也是宋先生请来的,正与北朝那封急函有关。”萧璋挥了大氅掠上坐骑,看着西南方叠压的云层,叹息道,“正如你先前预料,南蜀果真杀了东朝使臣,与殷桓达成了联盟。我们今后要面对的,除了殷桓二十五万雄兵外,更有南蜀百变莫测的夷军。”

中军行辕此刻篝火已升,帅帐内烛台高照,湘东王府主簿、军师宋渊身着粗布长袍,白面美髯,慢条斯理地挥着一顶羽扇,正静等萧子瑜阅罢北朝传来的飞信。

萧子瑜便服而来,纵是如此,一脸威容不减无双英华,双目盯着密函上的字迹,愈来愈冷,终于怒道:“勾连外贼,荼毒南方万千无辜的百姓,殷桓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言罢,豁然起身,疾步走到帐侧悬挂的战图前,看着西南方向岷江的位置,问道,“襄陵如今有多少兵力驻守?”

“三千。”

“三千?”萧子瑜扭过头,盯着宋渊,“襄陵为边陲重镇,素来守兵不下五千,为何如今只有三千?”

“汝南王莫急,这中间却是有缘故的。”宋渊不慌不忙走到战图前,举着羽扇指点江山,“我家小王爷见前往南蜀的使臣久久不归,早已料到其中出了变故。因此在十日前,就已让襄陵太守自城中调出五千将士支援守卫孟津险关的两千人马,故襄陵城只剩守兵三千。南蜀兵若要东渡我朝,岷江沿岸唯孟津有处浅滩,守住孟津,方能阻住南蜀进兵的势头。”

“区区七千人马便能守住孟津?”萧子瑜皱眉,“南蜀若出兵,不会下于十万之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