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命难参(第2/4页)

“婚约?”夭绍脸上一热,双手在袖中悄然握紧。当日在萧璋面前主动说起婚事是情非得已,气盛之下脱口而出,全然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事后想想,也是羞惭。连带这段日子与郗彦独处谷中,她也难免时有尴尬,更无论此刻钟晔骤然提及,她再洒脱,还是些微局促起来。

她微微侧过身,本欲不答,转念又觉钟晔今日行止端肃,面色凝重,诸话绝非玩笑之言,还是不忍拂他意愿,言语含糊在嘴中,低低而出:“自然无悔意。”

山中无杂声,雨声微微,她的话再轻,入耳却是清晰。钟晔欢喜至极,喟然长叹道:“日后有郡主陪在少主身侧,我便可放心了。”俯身下去,又叩首一次,才起身站直。

“我走了,郡主请回吧。”他含笑离去,脚下大步而行,身影磊落一如往昔,再无方才的一丝老态。

夭绍目送他消失在山中甬道的尽头,想起方才他的话语,低下头,抿唇笑了笑,牵着马匹慢步回到静竺谷。

(二)

谷中深幽,一带清泉缓流山石间,水色脉脉。

湘东王主簿宋渊的别舍甚得山水灵秀,十数间屋舍皆竹木筑成,背靠青岩,独居幽处,围周皆种花药,雨天下香气素淡宜人。别舍之前,是苇棘绕成的篱栅,夭绍推开柴门,将马牵入马厩。

竹舍内外一片寂静,夭绍在廊下褪了蓑衣斗笠,朝屋内看了看,心中不由奇怪。

往日她每从山中采药回来,那两个童子必定迎至廊下来,今日倒是安静得很。她轻声唤了唤:“丹参?白芷?”

里外无人响应,夭绍摇摇头,去往内室的路上经过左侧小阁,听到里间窸窸窣窣的动静,皱了皱眉。

那边窗牖也正悄悄开了一条细缝,一女童怯怯地探出头察望,明眸皓齿,肤如雪团一般,只六七岁的模样。一见她站在窗外,女童忙瑟瑟缩了脖子,砰地关闭窗扇。

“又闯什么祸了?”夭绍霎时头疼,掀开窗扇。

“无事,无事。”那女童乍起胆子挡在窗口,双手乱摇,“无事!郡主快回房休息吧。”可惜她虽想努力掩饰,但身子太过弱小,并不能挡住夭绍的视线。

“怎么回事?”夭绍讶然看着屋内,双眉紧蹙。

里间一片狼藉,适才她出去时刚刚归整好的药草如今遍地洒落,一眉清目秀、梳着垂髫的男童站在室中,手里还抓着两把紫草,愣愣看着她,脸上涨红,狼狈不已。

“丹参!”夭绍佯作恼色。

男童张了张口,绝无素日对答的镇静从容,结结巴巴道:“我……我和白芷斗、斗草,不小心……弄乱的,马上就收拾好。”

“是,马上就收拾好!”白芷亦跟着说,看着夭绍,滚圆的眼睛扑闪扑闪,神色极其认真。

夭绍哭笑不得,扶额道:“罢了,今日夜黑难辨诸草,明日一早我自来收拾,你们去别处玩儿。”又看了看那两个犹自发怔的小童,叹了口气,落下窗扇,转身离去。

深夜,夭绍静坐内室案边,拿出郗彦的战袍,于灯下细细摊平。

烛光下,那袭黑绫勾嵌金丝,光泽寒凉,有如星芒。夭绍手指掠过战袍内侧,针脚细密,衣领处尚非十分柔软,显是崭新的衣袍,还不曾用过。她想了想,自案侧取过笔和纸,在灯下仔细描绘出一个图案,而后打开一旁木匣,自里面拿出针与线,一时也不敢直接就将针刺上战袍,只寻了一件旧衣,一针一线,慢慢织绣起来。

不知多久,待那图案终在旧衣上露出了轮廓,夭绍左看右看,双眉直蹙,终知自己在织绣这事上毫无天分。她有些气馁,放下针线,揉了揉手腕,待要起身倒杯水喝,却听竹舍外响起马蹄声,愈近声愈轻,而后马鸣声似止在栅栏外。

丹参的呼声在前庭响起:“何人夜访?”

那人回答了一句,声音极低,夭绍并不曾听清,只闻丹参笑声清脆道:“郗公子进来吧,郡主还没睡呢,并没有吵到她。”

夭绍闻言,这才推开房门,快步至前庭,郗彦也刚拴好马至廊下,面庞罩在斗篷之下,看不分清,只言道:“我来取昨日落在此处的文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取文书?夭绍笑意微收,道:“我睡不着。”她上前接过他褪下的斗篷,看到他被雨水打得半湿的青袍,皱了皱眉。郗彦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微微笑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夭绍横他一眼:“也没什么高兴的事,为什么心情要好?”

郗彦被她问得一怔,无话可说,也不知她又在生什么气。想着她总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他也并不以为意,抚着她的鬓发笑言了几句,待她容色微温,便先去了书房。夭绍让丹参去内室取郗彦的衣袍,自己则在前堂上倒了杯温水,刚至书房前,听到那人正压抑着咳嗽,心中一惊,忙入室中,问道:“怎么又咳起来了?”

郗彦稳住气息,在书案后坐下,轻声笑道:“无事,想是今日不曾吃药之故。”

“不曾吃药?”夭绍面色微冷,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伸指便去探他的脉搏。

郗彦也不阻止她,缓声解释道:“我方从夏口回来,未曾停留营中,直接来了此处。钟叔已熬好了药,我回去便喝。”

夭绍诊过脉搏,见他确无大恙,方略略放下心,言道:“药还是在此处喝。谁知你回去会不会又忘记了?雪魂花刚服用下去,未出十日,你便又这样放任自己?”她连连数落,不给郗彦出声的机会,就疾步出了书房。

郗彦无奈,看着她离去,又轻咳了数声,执起案上杯盏喝了几口热水,方觉喉中不再干涩得难受。

夭绍捧着药碗再至书房时,灯火已然灭去,里间空无一人。她心下一紧,忙至前庭。堂上空寂,只有丹参闲闲地倚坐在门框上,以草叶编作蚱蜢,望见夭绍步履匆匆而来,不等她询问,便笑道:“郗公子去了内庭。”

见夭绍略有怔忡,他眨眨眼,悄声言道:“因为我告诉郗公子,郡主室中有件旧袍子煞是奇怪,上面青青紫紫的不知绣着何物,乍一看上去,倒像是什么鬼符。郗公子想也是好奇,便去看了。”

夭绍怫然:“什么鬼符!是蔷薇。”

“原来蔷薇是长成那样的,我却不知道。”丹参笑个不住,看着夭绍,清秀的眉目间尽是淘气之色。

夭绍瞪瞪他,将离去时,又道:“你不必守在此处了,去休息吧。”

“郗公子待会不走吗?”丹参道,“我还要关门。”

“无事,我关便可。”夭绍端着药碗,直去内室。

想是她熬药时间太久,那人已躺在窗下藤榻上,双目紧闭,似已睡去。夭绍放下药碗,走至榻旁,待要伸手推他,目光瞥见他手里握着的旧衣,不由耳根发热,夺过旧衣扔去角落,唤道:“起来喝药了。”